北京驻点手记 文/汪莉绢《交流杂志97年10月号第101期(历史资料)》
- 更新日期:112-07-26
「喜欢到北京驻点吗?」,很多人经常这样问我,我也常自问并困惑著。算起来,从事大陆采访工作已有十多年了,早就爱上北京的皇城风华、灿烂阳光和诱人美食,也把北京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然而,北京采访环境的不友善,常让人感到万分沮丧和失望。想在北京顺利完成工作,跑到独家新闻,简直是高难度的自我挑战,叫人「又期待又怕受伤害!」
一样米,养百样官
在北京,最辛苦,也最挫折的一件事,当然就是与北京大小官员打交道。通常北京官员正式答复记者的话都很简短,也很酷,使用频率最高的二句话-「不知道」、「我没听说」。态度好一点的官员,会很客气地说,「我把你的问题记下了,有答覆再通知你」;作风官僚一点的官员则直接给钉子碰,「我们不回答问题,找新闻处去」;遇到很会「推事」又有点粗鲁,还把记者当成「毒蛇猛兽」的怕事官员,就会说,「台湾记者不归我们管,有问题去问台办!」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多年前曾计划采访大陆交通部高层官员,在十几通电话转来转去后,找到一位交通部的新闻官,先很客气地表明自己身分和目的,那位官员冷冷地表示先把采访大纲传给他「审批」,急于获得采访机会的我,想拉拢一下交情,就「套近乎」(装熟)地跟他说,「同志,请问我..」,我语音还没落下,对方就气急败坏地大声在电话里斥责我,「同志?谁是你同志?你是台湾人怎么可以叫我同志!」我还来不及反应或答话,对方啪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厚!有那么严重吗?连叫同志都不行」。结果,那次采访申请,有如石沉大海,连咚一声的回音都没有。后来,自我检讨了一下,猜想,对方可能是「党性坚强的共产党员」,来自台湾的记者称他为「同志」,他可能觉得被「冒犯了」。这个经验提醒我,不要随便跟人「套近乎」,以免弄巧成拙。 刚开始到大陆驻点采访,很不习惯大陆官员,老以为北京官员爱耍酷和摆架子。后来,渐渐理解,很多时候,被问的官员是「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不负责也不参与相关业务。大陆政府体制讲究分工、分管,在各管一摊的分工体制下,负责新闻的人员,有时在记者询问之前,尚未掌握相关情况,是经常出现的。至于一般官员,根据大陆政府的内部纪律,是不能对外随便发言了,除非是交情够、信任够。
要独家,不要「毒家」
「如何在北京跑新闻?怎样建立北京人脉?」很多刚入行的年轻记者都有相同的疑问,「诚信和相互尊重,是建立人脉的第一步」,我一贯的答案。很多大陆朋友曾对我直言,觉得台湾人在大陆总有一种优越感,一种高大陆人一等的心态,这令他们很反感。唯有相互尊重,才能建立诚挚的友谊;而谨守诚信二字,更是维系友谊和建立彼此的信任感。 台湾和中国大陆分隔五十余年,不同的政治和社会制度,对新闻自由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也大不相同。在北京,处处是机密,机密和新闻的分际,没有明确的界限,很像北京流行的顺口溜,「说你行,你就行」,「说它是机密,它就是机密」。对来自于狗仔横行、新闻自由万岁的台湾记者来说,在努力跑独家新闻时,还要拚老命保护消息来源,同时以「戒慎恐惧、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态度处理所有可能涉及敏感新闻。 每个记者都想跑独家新闻,然而,在北京有些「独家新闻」会变成「毒家新闻」,小则害他人失去工作,大则害人坐牢,不可不慎之。一九八九年有位台湾记者跑到一个全球大独家─江泽民接替赵紫阳出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现在没有人记得是谁跑了这个独家,但是这个独家的代价是,一位大陆同业为此被捕入狱,判刑十五年。殷鉴不远,应引以为戒。 除了人脉建立外,个人认为,专业知识和素养是判断新闻价值能力的最重要基础。有个真实也是经典的新闻圈笑话。一九九八年三月,大陆举行九届「人大」会议时,有位记者问其他记者说,「奇怪,怎么中共十五大才开过,现在又变成九大」,当场令其他记者傻眼。如果一位记者对中共基本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的基本概况,毫无所知,不仅会闹笑话,也无法判断新闻的价值,即使是摆在他面前的重大新闻线索,都浑然不觉,更不用提跑出重要独家新闻。
神啊,请让我的电话畅通吧!
在北京采访,最让人反感的一件事,就是电话监听已到令人抓狂的地步。北京监听台湾记者电话,是众所皆知,北京对此也毫不隐讳。今年是敏感年,单纯监听的发展,也发展封锁和干扰记者的对外通讯。 今年三月十日,手机老是拨不出去,当时以为是线路忙碌,就没太在意。当天晚上,某位同业发给我一则简讯,抱怨我电话老占线,一直打不通。当下,我是一头雾水,因为一整晚我的手机根本没响过,更夸张的是,手机讯号是满格。打电话去电讯公司投诉,他们认为是电话晶片出问题,要我更换新晶片。 手机通讯中断,对记者来说,简直是没了手脚。隔天一早,冲到电信大厅去修好我的「手脚」。电讯公司的技术人员把我的电话晶片放在电脑上测试,然后很酷地对我说,「你的晶片没问题」。晶片没问题,那为何电话会出现「间歇性断讯」。我坚持要换新晶片,技术人员没办法,进去请示高阶主管。高阶主管不情愿地走到测试晶片的电脑前,打了几个密码后,看了几秒钟后,回我一句,「喔,你这个,有两个号」。我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有两个号,这是什么情况呀,是不是被盗用?会不会帮人付电话费呀? 我霹雳叭啦地问了一堆可能的情况,电讯公司的主管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失言,不再回答我任何问题,一再跟我强调,「你的晶片没问题,也没被盗用,帐单不会有问题」。此时,我心里突然明白,手机「间歇性断讯」可是某些部门的杰作。三天后,我才明白,原来,我被断讯的那天正是拉萨开始出现骚乱。 接下来的驻点三个月期间,电话断讯干扰不时出现,后来,连其他台湾记者也陆续出现手机断讯的状况。最后,大家都学会了苦中作乐,出现断讯时,互相用市内电话拨打对方手机,比赛一下看谁的手机先通。几次被莫名其妙地断讯后,记者就变得神经兮兮,经常盯著电话看,担心是否又被断讯了。北京有关部门的通讯干扰,实在是「太超过了」,不仅严重影响采访工作,甚至可称得上是精神虐待了。
小记者的异想世界
两岸新闻交流进入相互驻点时代后,我就很羡慕大陆同行。常想,如果有一天,北京也跟台湾一样,新闻采访环境十分自由,至少有五家新闻台二十四小时播个不停,官员民代都很喜欢开记者会,又有众多名嘴爆料,也不用担心什么国家机密不机密的问题。那么,北京驻点采访工作,一定与现在有很大的不同。不过,从目前北京政治改革的龟速来看,在可预见的几年内,这应还仅是我小记者的异想世界而已。〈本文刊于97年10月「交流」杂志第10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