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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团法人海峡交流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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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史看两岸■文/李允杰(空中大学公共行政学系教授)《交流杂志102年4月号第128期(历史资料)》

  念奴娇   苏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东坡这首传诵千古的〈念奴娇〉,当中的「三国」,如果转换成影响两岸关系的大三角(中、美、台)或小三角(共产党、国民党、民进党),亦堪称贴切!

大江东去,浪淘尽

小时候,第一次接触国共内战的历史,内心义愤填膺,跟班上几个同学认真讨论如何反攻大陆,消灭「万恶共匪」。

上了大学后,加入了台大大陆问题研究社。当时作为一个思想左倾的文艺青年,涉猎越多的禁书,就越崇拜毛泽东。尤其当配备小米加步枪的共军,摧枯拉朽般地席卷大陆,一九四五年毛泽东写下〈沁园春.雪〉:「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当时二十出头的我,折服于毛主席的文韬武略。吊诡的是,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台湾已找不到多少禁书;而大陆不只有禁书,在网路上还有数不清的「敏感词」!

历史际遇就是一种偶然。一九八九年年初念台大研究所时,我和几位台大学生代表学校到香港参加第一次两岸三地大学论文研讨会(台大、复旦、香港大学),突破当时两岸大学交流的禁令。那时候的台大学生会长是罗文嘉、副会长是马永成。记得在香港接受中国时报记者夏珍访问时,我说:「台湾和香港在中国民主化的进程中,可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没想到同年六月四日就发生震惊中外的天安门事件。那些同台辩论的复旦代表,也音讯全无。

一九九二年我通过一级高考大陆工作科,进入陆委会服务,开启了我对两岸政策实务的探索。近二十年来在各报章期刊发表了两百多篇文章,出版了三本专书。有的青涩,有的成熟。但我对两岸关系的关心不变。

从过去了解现在,我们无法寻找真正「重复的历史」;所谓「重蹈历史覆辙」,也只是相对而非绝对的情境相似性。就像现在的两岸关系,两个政府隔著台湾海峡分治,超过了一甲子,这在中国历史上大概是绝无仅有。三国演义中,蜀汉、曹魏、东吴都自称代表汉朝正朔;春秋战国、五代十国、五胡十六国,群雄并起,各立门户,皆有其独特的历史时空背景。

两岸关系在统独纠葛与国际政治的搅拌下,有其复杂难解的「两岸特色」,难以复制。论者常以满清遣施琅攻占台湾(明郑)来比拟两岸关系,但施琅与郑成功家族有四十年国仇家恨;当前两岸之间的政治制度与核心价值之争,加上国际因素的介入,是四百三十年前所没有的关键差异。

就像费夫尔(L. Febvre)说的,历史其实是根据活人的需要向已逝的古人寻求答案,在历史理解中,现在与过去一向是纠缠不清的。

一九四九,如果历史重写…

中共建政六十周年,推出「建国大业」这部被视为大陆电影史上最豪华卡司的电影。数十年来,国共斗争与内战历史是大陆影视最喜爱的主旋律,电影有「开国大典」、「大决战」与「三大战役」,电视剧则有「解放」、「亮剑」与「潜伏」等。这段历史在大陆竟如此重要,不断重复拍摄、宣传、上映,无非是宣传爱国主义,告诉后人政权夺得不易。

如果说,「建国大业」类型的电影是从国家集体主义歌颂共产党与解放军的骁勇善战,那么龙应台写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则是从人民的角度控诉无情战火对老百姓的摧残与伤害。北京天安门广场的阅兵大典充满视觉震撼的力与美,但战乱时代下小人物的生离死别与无奈呐喊,恐怕更能触动人心。这让我不断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重回一九四九,这场血流成河、尸骨成山的内战有没有避免的可能?

重读近代史,我发现可能性是存在的。一九四五年二月,毛泽东发表《论联合政府》,呼吁「由各党派和无党派的代表联合组成政府,发布民主施政纲领,召开国民代表大会」,如此才算是真正的统一、民主的统一,方能建立新民主的国家。

为因应国内外要求和平的压力,国共两党在重庆进行会谈,并于一九四五年十月十日签订「会谈纪要」(中共称之为《双十协定》)。虽然毛泽东在重庆会谈高呼「蒋主席万岁」,但双方在「政治民主化」与「军队国家化」等关键问题存有歧见,最后双方同意提交「政治协商会议」解决。

如果国共两党能真心寻求和平与民主统一,通过政治协商,或许有可能出现左右派两党民主政治。只不过,双方把《双十协定》视同废纸,表面上政治谈判,私底下国、共军队为接收日军占领区「针锋相对、寸土必争」。 在重庆谈判前夕,毛泽东对左舜生、章伯钧说:「蒋先生以为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我不信邪,偏要出两个太阳给他看看!」

抚今追昔,从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中国形成两党政治的机会之窗曾经出现,但双方各怀鬼胎,政治互信荡然无存,最终仍是以战争作为结束,两岸从而分裂分治六十年,大陆依然一党专政,两岸间因内战而造成无数的家庭悲剧已难以弥补。

时至今日,北京期盼建构大陆和平崛起的稳定环境,马政府「不统、不独、不武」以确保两岸和平,和平发展成为两岸的共同语言。北京急于推动两岸和平协议,台北则说「先经济,后政治」。两岸关系不可能用军事解决,必须用民主的法则来解决。面对未来,我们不禁要问:两岸之间有没有足够的互信基础与创意思维跳脱六十年前的历史轮回?

从自由中国到民主台湾

历史不会重复,也不能重来。套句红遍两岸的电视剧「犀利人妻」的经典台词:「再也回不去了!」两岸经过惨烈的内战之后,中国形成西方式政党竞争体制的希望破灭,两岸隔海分治,自由中国与社会主义中国分庭抗礼。

在五○、六○年代,中华民国曾以「自由中国」在两岸之间定位,但因当时处在戒严统治,其实并不「自由」。然而,在那个年代,台湾社会却有一种正义感与光荣感,甚至有一种对整个「中国」的使命感,后来又有「三民主义统一中国」的主张。二十年前,由于北京采取「中华民国在一九四九年已经灭亡」的打压政策,激化了二十年来的台湾意识高涨,「中国」渐渐成为许多台湾人避讳的符号,也使得台湾人在心理上与「中国」及「中国人」渐形疏离。台湾亦由昔日的「自由中国」,转为今日的「民主台湾」。

然而,历史无法切割,更不可能抛弃。台湾的命运无法切割中华民国的历史。因为有台湾的接纳,中华民国的命脉得以延续;因为有中华民国(宪法)的保护,台湾得免于两岸战争的蹂躏。

从一九八七年开放探亲之后,两岸经贸及社会交流成长快速。大陆在改革开放后已渐渐成为世界经济体系中重要的一员,两岸关系孕育新局的开展,而且这一个新局与台湾的命运与前途有密切关系。 两岸关系的新局

一九九○年代初期,两岸尝试建立互信,因此有了海基会与海协会的成立、九二共识的建立,以及接续的辜汪会谈。但经历了九六飞弹危机、两国论以及扁政府的「一边一国」论等冲击,两岸毫无互信可言,双方采取相互对抗的策略。直到二○○五年后,国民党与中共开始重建互信,并于二○○八年后,两岸在九二共识的基础上恢复协商,定出了「先急后缓、先易后难、先经后政」的原则。

二○○八年马英九首任总统以来,两岸政策在两岸之间出现一个相互对应的竞合架构。就北京而言,其两岸政策主轴是「坚持九二共识/反对台独」;就马政府而言,其两岸政策的主轴是「一中宪法(不独)/一中各表(不统,一个中国是中华民国)」。基于此一对应架构,推进并稳固了四年多来两岸之间的「和平发展」。

二○○八年博鳌论坛举行的「萧胡会」,可说是两岸关系从八年僵局转为开启善意的里程碑。当时的准副总统萧万长向大陆国家主席胡锦涛提出马总统所揭橥的「正视现实/开创未来/搁置争议/追求双赢」十六字箴言,作为两岸双方重建互信的见面礼。

萧胡会的重大意义在于「建立两岸互信」,随后两岸在九二共识的基础上恢复两会协商。五年来两岸举办八次「江陈会谈」,签署十八项攸关经济民生的协议。其中三通直航与ECFA的签署对两岸关系的影响尤其深远。两岸在经济合作与人员交流都达到新的历史高峰,可以说过去五年两岸协商的成果,超过之前二十年的总合,创造了两岸关系六十年来最稳定的时刻。

二○一二年四月在博鳌的「吴李会」对两岸关系发展具有承先启后的意义。「吴李会」继承「萧胡会」的历史资产,在既有基础上「巩固两岸互信、深化经贸合作」。为促进经济发展,台湾方面提出了「黄金十年」,而大陆方面也进入新一轮的「十二五」规划,两岸在未来能否进行产业合作,互利双赢,攸关马总统第二任的经济战略布局。

两岸签署ECFA后,后续议题的协商仍有待努力,包括货品贸易、服务贸易、投保、争端解决四大协议、海关与产业合作等。其中攸关台商人身安全与财产保障的两岸投保协议,经多回合协商,已在第八次会谈签署。而两岸金融合作,也随著两岸货币清算合作备忘录的签署,以及两岸货币清算机制的启动,而迈进一大步。

从国共内战时期的「针锋相对、寸土必争」,到今天两岸「建立互信、和平发展」,这一步走了一甲子。大陆在马总统第一任初期曾对两岸加速政治对话有期待,如今大陆应当理解:两岸关系的和平发展是「欲速则不达、行稳以致远」。在两岸政府皆出现换届之际,双方应有默契与谅解,今后仍将秉持先经后政、先易后难的原则,巩固互信、深化经贸合作。

两岸关系的「民主」答案

近代知识份子试图从中华传统文化里,找「民主」与「科学」的源泉,以复兴中华,出发点都是要「治国平天下」。比如陈独秀、胡适等,就在《墨子》里找民主、找民权,在《管子》里找经济、找实业。两岸关系未来的发展会如何演变?终局答案在那里?笔者无法未卜先知,只能从「主权在民」的立场,剖析两岸关系的起伏转折与趋势走向。

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说:「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二十一世纪的两岸关系,应摆脱「争法统、抢正朔」的历史轮回,从人民的福祉出发,才会有解答。

从大历史看两岸,这一甲子或许是短暂而渺小,但两岸的复杂性又显得很巨大。司马迁治史,意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我不敢效法司马迁,只期望两岸关系的历史发展,终究能有「民主」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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