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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团法人海峡交流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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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现代文学摇篮─明星咖啡馆兼谈周梦蝶二三事●文/ 李念殊《交流杂志103年8月号第136期(历史资料)》

识 汝 称 幸 清癯如鹤 款款绻绻 生骡子性 遐龄嵩寿 傲骨似梅 暧暧昧昧 受骡子罪 何言哀戚 刀笔刻诗 宁可咬舌 豫老骨头 鼓盆高歌 馨香浴佛 匪表情欲 难啃至极 庄生称羡

上面这几片连打油诗都称不上的文字,是笔者今(二○一四)年五月一日乍闻周梦蝶以九十四岁高龄仙逝时信手草拟的,不称意,却是个人对周公一生概括的印象与臆想。人能活到九旬以上,算是春秋鼎盛了,所以对于周公之逝,笔者称之为「幸」,怀念多于惋惜、追思多于哀戚。

 周公的文学志业,以新诗始,以新诗终,铸诗惯用劲挺如刀刻的小楷书写,字字透著孤寂、挚情、纠结、定静与了悟,映照出一种坚毅矜持又带点洁癖执?的质朴性格。周公一身清贫不觉苦,反为诗苦,也乐于诗苦,他曾说:「假如要想获得人世的幸福,不要写诗」,因周公一旦吟哦,便呕心沥血,反复琢磨,穷思冥探,苦吟最久的一首诗《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更酝酿长达四十年之久。难怪诗人余光中曾评说:「他写诗像炼石补天,补心中的遗憾」!

 或许是因为些许生命情调上的契合,笔者对周公之诗至为钟情,惟虽与周公同住新北市新店安坑一带,却从未想要一访诗哲,亲睹尊颜。直到多年前的某天,车行新店安康路,忽见一位身著蓝布袍、头戴软呢帽的清?老者伫立街边,才惊觉那不就是我所仰慕的「周梦蝶」吗!这是笔者与周公唯一一次瞬间的偶遇。蓝布袍是周梦蝶中晚年的标志,周梦蝶则是台湾现代文学摇篮─明星咖啡馆一道传奇性的风景。

俄人寄情,传奇开场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明星咖啡馆的缘起,居然与俄国革命有著牵丝带缕的因果关系。

 一九一七年俄国发生「十月革命」,身为皇室贵族的俄人乔治艾斯尼(George Elsner)逃亡至黑龙江哈尔滨,三年后再辗转到上海法租界。一九二○年,另一位名叫布尔林(Burin Petter Noveehor)的俄人于上海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开设「ASTORIA」咖啡馆。一九四九年,国民政府迁台,乔治艾斯尼与布尔林等诸多俄籍人士为躲避共党迫害,也相继来台,并结识了刚从台北一中(今建国中学)毕业的简锦锥。在历经一段曲折的过程之后,简锦锥与乔治艾斯尼、布尔林等六位俄人共同出资开设面包店,并以上海「ASTORIA」为名,于一九四九年十月三十日开始在台北市武昌街一段七号挂牌营业,这是当时西门町唯一的西点面包店,颇为轰动。

 一九五○年,复于二楼经营「明星咖啡馆」,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西餐馆,蒋经国夫妇不仅是座上常客,蒋方良女士更喜于此处与俄国友人相聚,一起聆赏家乡音乐、回味俄式料理,抚慰乡愁。当时他们二人均以俄文名字互称,蒋经国叫尼古拉,蒋方良叫芬娜。其后,随著一九五二年韩战结束,对台海情势始终忐忑不安的布尔林等股东,为躲避随时可能爆发的战火,陆续移民他国,明星股权首次重组,简锦锥成为主要负责人。

 一九五六年,随部队来台的周梦蝶自军中退伍。一九五九年开始在明星咖啡馆骑楼靠摆书摊维生,所卖书籍包含诗集、哲学、经济、散文、小说等,甚至还包含大陆禁书。期间虽吸引不少文学同好驻足购书,但也曾因三天未售出一书,以至腹饥体乏而昏厥,明星老板简锦锥多次出手相助之余,更因惜其风骨与文采,两人结成数十年的挚交。

咖啡飘香,文风蔚然

 周梦蝶一九五九年开始在武昌街摆摊鬻书时,已经自费出版处女诗集《孤独国》;一九六○年三月,以台大外文系学生白先勇、欧阳子、陈若曦为创作主体的《现代文学》(双月刊)杂志创刊,主要编者和作者开始在明星咖啡馆定期聚会。一九六五年,周梦蝶出版第二本诗集《还魂草》;一九六六年十月,尉天骢、陈映真、黄春明、姚一苇、刘大任、七等生等人创办《文学季刊》,更以明星咖啡馆为据点,几乎天天在此进行文稿讨论与编辑。黄春明之子黄国珍出生后,妻儿多在明星相伴,黄国珍甚至被艺文界称做「明星之子」。当时才刚考上大学的林怀民则在课余常到明星盘桓写作,对其日后致力舞蹈事业的想法影响甚大。他曾回忆说:「没有明星,即使后来有云门舞集,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有趣的是,依上述年代排序观之,似乎周梦蝶每出一本诗集,隔年就有一份文学刊物创刊。当然,两者间纯属巧合,但若说《孤独国》与《还魂草》是周梦蝶一生主要代表作,那么由白先勇等「大学才子派」创办的《现代文学》,可说是汇集台湾现代主义小说创作的先锋。他们致力翻译介绍西方现代主义作家,如卡夫卡、乔哀思、艾略特、卡谬等人的代表著作与创作理论,开启六○年代台湾现代文学的蓬勃气象。至于因《文学季刊》停停复复所形成的「文季」作家群,则是见证了乡土文学与本土化意识的混沌与转化,且因作家背景更为多元,在文学创作与研究上,对台湾文学发展提供卓著的启发与贡献。

 从时间纵轴来看,周梦蝶这一段超过二十年的鬻书生涯,可说是与明星咖啡馆相互辉映,彼此提衬。禅定默坐书摊一侧的周梦蝶成了著名的台北文化风景,明星咖啡馆则是人文荟萃,群英聚合。这段时间是周梦蝶创作生涯的重要阶段,也是台湾文学发展与明星咖啡馆的鼎盛时期。

浴火重生,凤影犹存

 一九八○年,周梦蝶因胃疾开刀,结束书摊营业。反观一九八○年代,正是台湾钱淹脚目的年代,也是台湾股市狂热的年代,全民炒股炒热明星咖啡馆的生意,却让习于该处写作的作家们难觅一席之地。一九八九年,股市创下一万二千点的历史高峰,也就在这一年,简锦锥决定结束明星咖啡馆四十年来做为台北文艺沙龙的岁月,宣告暂停营业(原空间租给一家素食店)。正如诗人罗门所写《明星咖啡浮沈记》中的一段:「……望著一个个灯下的沉思者 熄灯离去一个个抱著公司行号 开灯坐下来 要谈便谈股票 要看便看钞票 让茶与咖啡冲出来的 纯文学 现代文学 流落到旧书摊 不声不响」。

 这一停业就长达十五年之久,这十五年间,也是台湾迈向自由化、民主化的重要历程,但可惜的是,文学狂飙的世代似乎也随明星咖啡馆的停业而隐没。可惊又可喜的是,二○○三年,原明星咖啡馆二楼空间的一场火灾,又唤起了艺文界与老粉丝们的关注,纷纷奔走串连,希望明星咖啡馆再唤荣光。经过简锦锥与女儿简静惠的努力,二○○四年七月,明星咖啡馆风华再现,并邀请当时的台北市长马英九及艺文界重量级人士,如黄春明、龙应台、林怀民、隐地、罗门、陈若曦、楚戈等人齐聚一堂,周梦蝶当然也在受邀之列,一袭蓝布袍、清癯如昔。

 现今的明星咖啡馆,内部陈设几乎与「老明星」相去不远,复古式的吊灯、桌椅与墙上一帧帧老照片,还带有五○年代的余温;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俄式罗宋汤、软糖与橱窗中的俄罗斯娃娃,依旧贩售一股对于花样年代的想望。周梦蝶常坐的那一隅角落的桌案上,还摆放著他安坐其间的旧照,凤影犹存。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文学不死,「明星」重生,前辈或将凋零,新秀岂能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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