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民谣热承袭台湾民歌精神◆文/李怡芸《交流杂志107年2月号第157期(历史资料)》
- 更新日期:112-07-11
近年,民谣迅速地在中国大陆复苏,评论人指这样的风潮,是无可依傍的现代人,在民谣中找到归依,而中国大陆民谣的发展,与台湾的民歌运动不脱关系。当年台湾在国际局势孤立的年代,知识份子寻找自我认同的渴望,如今在中国大陆则是以文化自信、自觉的角度传承并再次让民歌复兴。
民歌正名争议
中国大陆所谓的「民谣」,与台湾的「民歌」,都是英文中的「folk music」,但中国大陆的语境下,「民谣」更趋近于小清新的,即台湾所谓的「民歌」;而中国大陆的「民歌」则更常指「原生态」的、地域性强的民俗音乐。但乐评人指出,其实若回归传统,则民歌与民谣其实是同源之水,至今也殊途同归。
台湾关于「民歌」一词亦曾有过论战,1975年6月6日,台湾大学生物学研究生杨弦在台北中山堂举行的「现代民歌创作演唱会」,堪称为台湾「民歌运动」的滥觞,然而所谓民歌,如《台湾音乐史》中的定义,乃是来自于民间,由集体或个人创作,经口口相传后流传开来的歌曲形式,学院派据此抨击自称为「民歌」的现代民歌。
1976年2月13日,余光中以一篇〈民歌的常与变〉为现代民歌做辩护,从中国古代乐府诗及西方叙事民谣发展的角度来论证「民歌」命名的合理性,回应了一些「假民歌之名以自重」的质疑声音,认为此时提到的「现代民歌」与传统民歌的定义已大有不同,「现代人要听民歌,要听新的民歌,只有自己动手来写,不可能等『民间』像酿陈年老酒岁月悠悠的酿出一首民歌来。」
民歌运动推手,电台主持人陶晓清也曾指出,现在的时代不可能产生以前那样的民歌,现在的东西若能经得起考验,也许经过十几二十年后,就能代表我们的时代。对「现代民歌」的支持者,更关注的不再是「是否来自民间」而是「是否能代表一个时代」。
两岸民歌精神
70年代民歌运动有其宏观的背景,从「保钓运动」、被迫退出联合国、中日建交、台美断交等一连串的外交挫败,强烈的失落感带来民族意识的觉醒。一部分有识之士认知到不能再盲目追随西方现代主义,开始回头关注台湾本土文化,于是在音乐上,表现为「唱自己的歌」,在1975年杨弦的现代名歌演唱会前,便已有李双泽演唱了陈达的恒春民谣《思想起》,写了《少年中国》、《老鼓手》,胡德夫唱了卑南民谣《美丽的稻穗》。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杨弦和胡德夫演唱以余光中的现代诗谱写的《乡愁四韵》,李双泽唱起由蒋勋的诗改写的《少年中国》,一如歌词「我们隔著迢遥的山河,去看望祖国的土地,你用你的足迹,我用我游子的乡愁」,当时的民歌手在处理身分认同问题时,一部分的立场是混杂了民族主义、反西化等多种渴望,并没有彻底推翻原有的文化传统,而是在「黄河」、「长江」、「土地」等意象上寻民族之根,并在此基础上努力寻找新乐园,在本土与故土的文化遗产中反思与创造。
民歌运动中有些既非传统民歌,亦非流行艺术歌曲,以古代诗作谱曲的作品,则颇有些藉古讽今的意味,如取材自《红楼梦》的《好了歌》,谱曲和主唱者吴楚楚便指出那些沽名钓誉、贪图财富的现象背后,均是浮云。又如取自明朝诗人杨慎词作《临江仙》的《咏三国》,一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非成败转头空」,道尽中国历史的变迁,一方面,这样的写法也是一种因应当时「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政策的方式,创作者将想表达的讯息隐藏在「中国风」的保护色下,躲开封杀。
陶晓清在电影《40年》中指出,到了80年代,年轻人透过民歌抒发对社会的观察,而「唱自己的歌」中的「自己」也已摘去家国情怀,转向凸显个人,这一时期的民歌取材广泛,从社会风俗到友情、送别,情爱都脍炙人口,此时中国大陆的流行音乐也刚走出红歌时代,迎接港台新风涌入,《校园民谣》、《青春无悔》等专辑亦将中国大陆的校园民谣推向巅峰。
中国大陆新民谣成慰藉
1994年1月大地唱片发行《校园民谣》,此前的 1993 年,正是中国大陆国家教委发布《关于改革高等学校毕业生分配制度的报告》后,第一届学生就业不包分配的毕业季。从这一届大学生开始,官方不再负责分配,而是实行毕业生和用人单位之间「双向选择」的就业机制。这意味著,此前被誉为「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一下子被推向他们并不熟悉的就业市场乃至整个巨变中的社会,待价而沽。
从小一直接受的集体主义教育和社会主体想像彷佛一下子落空,这批大学生将要进入的,是一个财富和特权开始掌控话语权的他者空间,因此在校园民谣里,我们会不断听到关于命运的叹息、青春的告别,听到短命的纯美爱情和相忘于江湖的友情,这些情感似乎缺少明确的社会指向,也没有什么清楚的政治诉求和牢固的阵地,它们只能返身上一个时代的氛围寻找慰藉。
「2007到2009年,民谣场景突然在两岸三地大爆发,成了这2年流行音乐领域最受瞩目的事件。此时,曾经的民谣歌手纷纷推出新作,新的民谣歌手如雨后春笋,民谣从暗流汹涌到了地表」,资深乐评人李皖曾如此描述。校园民谣热消隐后,又一度成为热点,这一波民谣的复兴被称为新民谣,队伍中群贤云集,传奇老将纷纷重入江湖。
一些观察者看来,新民谣已经成为「一个让不少城市知识青年、文艺爱好者、学者们所讨论和期待的事物」,也有论者认为新民谣「隐约呈现出某种文化『运动』的气象」。中国大陆民歌乐手如周云蓬唱海子的《九月》,钟立风唱张枣的《镜中》,野孩子唱北岛的《一切》等,一时百花齐放,专栏作家一把青便指出,唱出肺腑之声的中国大陆民谣热,宛如承袭了台湾的民歌精神,持续唱出自我定位的追寻。
民歌回归乡土
近年,《成都》、《南山南》、《车站》、《天真热》等中国大陆民歌无论从歌词、编曲还是调性上都相当「接地气」,掀起不小的流行浪潮。与 20 年前偏于青春感伤的民谣风格相比,这股潮流展现出新的趋势和新的气象。歌手赵雷凭藉民谣《成都》在一档综艺节目中脱颖而出,此曲也一时刷爆「朋友圈」,引发了大众对民谣的广泛关注。近两年来,作为流行音乐分支的民谣在中国大陆再次呈现出蓬勃的复兴之势。
乐评人指出,「回归乡土传统」的思路兴起,音乐人在传统民歌中挖掘城市人能欣赏的素材,正是近年民谣兴起的基础。在中国大陆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原生态的乡土音乐正被大规模边缘化,很难进入城市文化的内核;凶猛的外来音乐又有截然不同的背景,难以表达本土性的情怀。「新民谣被广泛地赋予了嫁接乡土和城市文化的角色。比如立足于北京的 IZ 和杭盖乐队,都大幅度地将山地和游牧音乐元素融入他们的音乐里,白水乐队将四川农耕的绿色感受带给了观众,苏阳把宁夏的土花儿音乐唱给城市人听。他们都很成功」,中国大陆音乐人魏小石说。
台湾的「民歌采集运动」迄今50周年,民歌采集运动,由留欧的前辈音乐人史惟亮、许常惠共同发起,当时在现代主义的主流思潮下,西洋音乐大量充斥,史惟亮与许常惠对当时台湾的「重洋轻本」感到忧心,遂开启了采集运动,并组成了采集队,史惟亮领军的东队走访泰雅、布农、排湾,鲁凯等族为采录对象,西队由许常惠领军采录西部平原的福佬、客家等族。当年的民歌采集运动,发掘了陈达、廖琼枝等民间乐人,也以录音和文字记录下当时台湾的声音。
从台湾的民歌采集,到中国大陆「新民谣」嫁接了乡土与城市两种文化,民歌的低唱浅吟,甚至朴素到简陋的旋律,像是自然的旋律与唱和,在两岸音乐发展中,至今仍产生触及心灵深处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