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故居-台北云和街上的「雅舍」●文/刘雨菡《交流杂志103年8月号第136期(历史资料)》
- 更新日期:112-07-26
台湾师范大学熙攘人往的夜市商圈里,有一条安静的小巷,长期以来未被小吃商家打扰,来往行人多半只有巷子的住户及访客,这个小巷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云和街」,漫步其间确有闲淡如云、静谧祥和的感受。云和街十一号,一户刚刚修复供参观的日式住宅,就是文学大师梁实秋先生定居台北的故居之一。
中日抗战期间,梁实秋为躲避战火迁居四川重庆的北碚,与吴景超夫妇合资建了一栋房子。房子建在路边的山坡上,没有门牌,遂以吴夫人龚业雅的名字,为住家取名「雅舍」。期间,梁实秋应邀为重庆的《星期评论》写专栏,即以〈雅舍小品〉为栏目,写了十多篇,《星期评论》停刊后仍继续写作。一九四九年,〈雅舍小品〉初版于重庆发行,之后陆续出版三本续集,作品达百余篇,文章多半完成于台北。
自从〈雅舍小品〉发表之后,「雅舍」几乎成了标志梁实秋居所的专有名词,也标志了他幽默率真、知性儒雅的散文风格。
「雅舍」已成梁实秋故居的专有名词
「雅舍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著,我亦不复他求。」梁实秋在写北碚的住宅时,如此形容自己的居家需求,可见他淡泊朴实的性格,而云和街上这栋简约无华的日式建筑,不论隔局及设备,也应该极符合梁实秋的品味。在〈台北家居〉一文中,他提到自己很幸运,到台北不久就借来一栋日式房屋,而且房屋前后都有小小的院子,「前院有两颗香蕉,隔著窗子可以窥见累累的香蕉长大,有时还可以听雨打蕉叶的声音…。」
事过境迁,香蕉树已不复见,倒是由梁夫人亲手栽种的面包树,依然高大挺立如戍守的卫兵。梁实秋于十余年后移居美国,仍无法忘情这棵树,还为它写下诗句「莫叹旧屋无觅处,犹存街角面包树」。
当笔者循著介绍文章的导引,找到云和街的雅舍,果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株高耸参天、叶大如扇的面包树。现在,面包树被圈在黑色的铁栅栏及绿色树篱内,和文章描述的「没有围墙,只有矮矮的栅门,一推就开」的景象已大不相同。这一段文句也让笔者忆起早年外公外婆所住的日式宿舍,家家户户门前一样种著成排的龙眼、番石榴等大树,不筑围墙防人,那种邻里互助、相望的眷舍风情。
左手编英文教材、右手写人生散文
这是一栋典型的「和洋二馆」,兼具西洋式的接待空间及传统和式空间,面积约三十坪(九十余平方米),建于一九三三年,历来即为师院的教职员宿舍,梁实秋于一九五二年入住于此。一九四九年他应省立师范学院(今台湾师范大学)的刘真校长力聘,担任该校英语系专任教授兼系主任,后又任文学院院长,在师大服务十七年,先后创立「英语教学中心」、设立「国语教学中心」、建立台湾第一个国文研究所及英语研究所,从而奠定师范大学作为教师培训学校的地位及声誉。
梁实秋一家在此住了七年,期间正是他为师范英文系编订教材及辞典的重要阶段,他的小品散文也不断产出,根据梁实秋自述,其作品乃「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且「虽多调侃,并非虚拟」,但这些调侃自遣的文章,却获得极大的好评。
有研究者如此评价:「读梁实秋的散文,是一种美的享受。他的文笔简洁,风格恬淡,看似平平淡淡,却蕴藏著无穷的艺术魅力。」也有评者认为其散文实践了〈作文的三个阶段〉中的一段自许:「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斲之痕的种艺术韵味。」
知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则表示:「其代表作〈雅舍小品〉与〈秋室杂文〉,对于中国文学的贡献犹在翻译莎士比亚的工作之上。」
〈雅舍小品〉述说故居二、三事
穿过故居簇新的铁栅院门,主屋正面全部以黄木隔栅修复,配上深灰色的屋瓦,散发出雅致的书卷气息。步入室内,一样有个日式「踏入」,脱鞋后才能踩上阶梯进入玄关。为便于保养,拼木地板取代了昔日的榻榻米,不复见梁实秋于文章中描述的情况:「室内舖的是榻榻米,其中吸收了水气不少,微有霉味。」这已不再是平常的家居,而是一栋纪念馆,所以不必再舖上温暖的榻榻米,供孩子们在上面打滚、嬉闹,或供一家人作为安眠的睡榻。日式的生活影像再度回到笔者的记忆中,因此,在雅舍里凭念文学大师的生活轨迹,也彷佛追思著童年在竹东中油公司宿舍度过的欢乐暑假。 整栋建筑以一道窄窄的长廊,分成左右两区,玄关右方第一个临前院的居室为日式「茶之间」(厨房),仍保留当时的押入(储藏柜),后改成女儿房,现为文创品的展售空间。紧临的「炊事场」摆放著矮矮的一桌四椅及厨柜,模拟当年的餐厅。接下来是两个寝间,第一个寝间即当时的书房,梁家特别捐赠梁实秋使用过的英文打字机、收纳文稿的皮箱,及与胡适等文人来往的书信供展示,睹物思人,大师身影依稀在场。
梁实秋这么写〈书房〉:「书房不在大,亦不在设备佳,适合自己的需要便是。局促在几尺宽的走廊一角,只要放得下一张书桌,依然可以作为一个读书写作的工厂,大量出货。光线要好,空气要流通,红袖添香是不必要的。」
最里面临后院的寝间,经营的业者特别设置成品茶专区,希望以清芬的茶香烘托浓郁的文学气息。梁实秋写《喝茶》:「茶是开门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清茶最为风雅,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盂,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其儿时最喜欢用粗糙朴实的绿豆色小碗喝茶,现场贩售的陶制茶碗也体贴的迎合大师的喜好,粗粗的、拙拙的、实实的。
长廊的左手边,临前院的第一个房间为「应接室兼书斋」,现放置著一套素雅的藤制「白沙发」,还原梁实秋的雅好。第二个空间为座敷(客厅),维持著空畅的和风,日本人一向席地而坐,厅室几乎都不设座椅。越过座敷,为椽侧广间,据说梁实秋常坐在这里休息,有一回,甚至为了让出书房供猫咪生产,竟在这长廊上呆坐了一整天。记得笔者的外婆和母亲也最喜欢利用这个空间,借用西晒的充足光源,彼此以棉线及白粉,为对方挽面,那真是一段美丽温馨的想念。
开阔的后院,以黑石、白石舖成一片长形太极图,并围以绿树成为纪念馆最舒心的端景,梁实秋每每伏案翻译不知疲倦时,梁夫人都会不时的来喊他:「起来!起来!陪我到院里走走。」笔者儿时也常坐在椽侧边缘,逗弄外婆豢养在院中脾气暴躁的火鸡,不知梁夫人可曾在此处养鸡只?大师在〈鸟〉中说不忍看见囚在笼里的鸟,那么这个后院会被看作是囚鸡的「笼」吗?一边读大师的杂文,一边在故居里找寻文字留下的蛛丝马迹,何其有趣!
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流芳文坛青史
一九二八年,梁实秋因在上海〈新月杂志〉创刊号提出「文学无阶级性」的主张,和左翼代表作家鲁迅交恶,展开笔战,受到左翼派的排挤,不得已在一九四八年冬天迁移香港,并于隔年六月移居台湾。定居台湾期间,生活安稳踏实,又获得学界及文化界的敬重,陆续交出漂亮的成绩单:一为出版小品散文、评论杂文集多达二十余种;二是编写了三十多种英汉词典及英文教材;三是独力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工程,可谓集散文家、评论家、教育家、翻译家于一身。
莎士比亚是英国最伟大的戏剧家和诗人,共有三十七部剧本传世,剧本情节生动丰富,词藻精炼优美,对欧洲文学和戏剧的发展影响深远。在胡适先生的倡导、鼓励下,梁实秋于一九三○年开始翻译莎士比亚的作品,至一九六七年完成这殚精竭虑的艰巨任务,也恰恰历时三十七年,让他成为风靡两岸文化界的翻译大师。
梁实秋回忆:「我翻译莎氏,没有什么报酬可言,穷年累月,兀兀不休,其间也很少得到鼓励,漫漫长途中陪伴我体贴我的只有季淑一人。」梁氏夫妇鹣鲽情深可见一斑。
一九五九年一月,因梁夫人身体违和,梁氏一家搬离这栋过于潮湿的木造宿舍,搬进钢筋水泥土的现代公寓,且把面包树的种子移植到安东街的新家,一九七三年再随女儿迁居美国。但梁氏夫妇念念不忘屋前的面包树,应该也不舍这一栋前有庭后有院,和风清畅的「雅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