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两岸交流纪实文学奖入选》茶研茶话◆文/杨洁诗《交流杂志106年6月号第153期(历史资料)》
- 更新日期:112-07-12
两种腔 今年2月初,父亲接到一通由大陆小姑打来的长途电话。「细哥,恁久好无?今年爱来大陆过年无?」小姑提著她那高八度的嗓音,以家乡广东河婆腔的客语,铿锵有力地问道。
「今年毋过去啰。」父亲用熟悉的河婆腔客语,有气无力地回答著。 「来深圳寮啊!大家都在这位,好热闹啊!」小姑极力邀请并以热情的口吻说道。
「𠊎兜已经讲好爱去𠊎妹仔该位,𠊎细郎会煮年夜饭,今年始在台北过年啰。」父亲以微弱沙哑的声音答道。 「细哥,汝系毋系有病?」小姑听了父亲的回答之后,觉得不妥,心存猜疑地问道。 「无。」父亲回答。 「有无去住院啊?」小姑再以试探的语气问道。 「无啦!」父亲稍微提高嗓子回答。
「毋爱佬汝讲哩,汝佬电话分阿嫂,𠊎来佬佢讲!」小姑看父亲支支吾吾的,怀疑是有事隐瞒她,气呼呼地大声说道。 「喂,细姑。」父亲示意把电话筒递给母亲,母亲顺手接过话筒,以一口亲切的新竹海陆腔客语说著。 「阿嫂,汝老实佬𠊎讲,细哥系毋系有病?」小姑迫切地想向母亲求证问道。 「无啦,无么个事哩啦!」母亲回答。
大弟来台北时告诉我,小姑打电话来我们家后不久,他接到一通由堂弟发来的讯息,说小叔想用「微信」跟父亲视讯,但被父亲回绝了,不过听说后来小叔已和父亲连络上,聊了几句之后,小叔没察觉出父亲有任何不适与异状,于是卸下疑虑,放心地挂上电话。
两种茶 父亲喜欢喝茶,这习惯可以追溯到他在广东成长的童年,和许多今日所有生活在台湾的「老广」一样,那是他们在过往岁月中所拥有的集体记忆。广东客家人所指的「福佬话」其实是潮州话,父亲在一个潮语区里的客家庄成长,关于茶的体验,除了熟悉的擂茶,相信潮汕极富盛名的功夫茶,对他来说一定也不陌生,茶味浓气韵深,那种喝茶识茶的回忆,浓得让人无法忘记。这茶,喝的人不一定懂,但喝惯了的人,迟早也会明白,品味回甘是感受一种幸福的存在感,实现弹指瞬间,等一颗心的归宿。两种茶孕育了两种土壤,谁说留在舌上的茶味只有一种甘,有时芳醇的领悟是体现包容者最好的肚量,纯也是起杂而后成,让不纯亦醇共苦也甘。
山歌里来弄茶韵
不知道为什么,客家人的茶跟山歌总是分不开。父亲也是一样,喜欢喝茶配山歌,一个人独坐在客厅里,哼唱著一段逗趣的旋律:「𫗦娘人来re-re-mi-so so-mi-re-do大先生。」父亲对茶的记忆里还真藏有山歌的韵味,每天早上醒来后,他会第一个到厨房去烧一壶开水准备泡茶,然后手里捧著一杯刚冲好滚水的热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细细抿唇边吹边喝,所以,在我们家客厅的茶几上,永远都会有那么一壶「老茶」。有时兴致一来,他也会一鼓作气吟唱起一连串的山歌,嗓音好唱腔委婉是我给父亲的评价,负责采集客家山歌的学者们,曾收录过几段由父亲演唱的河婆山歌,而不喜爱出风头的他,则不许人印上他的名字。但你问他最想喝的茶,他会说是家乡的客家擂茶。
擂茶香
相传河婆当地的擂茶始于明朝一位姓何的老太婆,她煮了一锅白米饭,然后将茶叶、芝麻、花生、苦棘心等材料倒入一个陶钵中,用木棍捣碎,再加入预先炒好的虾米、萝卜干、于菜和入米饭中泡上开水食用,何老太婆的擂茶远近驰名,久而久之「何」错写变成「河」,成为今日河婆镇地名的由来。 堂嫂是大伯的儿媳妇,她煮擂茶的时候,是先将茶倒入饭里,看起来有点像茶泡饭,然后配著一堆热炒的小菜吃,其中还有一种长得很像客家菜包的东西,叫做「菜粄」,记得小时候曾经有跟外婆一起包菜包的经验,不过台湾的菜包是用糯米粉当皮,这里用的却是沾米粉。
河婆的擂茶和我们新竹北埔的擂茶不同,原来茶不只是可以「喝」,在大伯家擂茶还可以用来「吃」,我很诧异擂茶居然是咸的,茶里面放了盐巴,像眼泪一样咸,回想起这些年来,那曾在父亲眼底流过的思乡惆怅,倒出了一碗碗的茶汁和茶味。
当亲情入味伴著茶、米、花生越炒越香,咸的擂茶一样甜,味觉是我们凝视彼岸对方的共通语言,用生米煮成饭,饭熟了人也熟了,热腾腾的饭让人的感情也更热络,同样的米在我们的口中咀嚼著,饭液发散唇齿留香,锁住彼此的味蕾,耳朵听著整日整夜家族里的光辉历史和先祖们的奇闻佚事,跟茶一样,亲情的味道越浓也越香。
犹记得最初的擂茶宴是在大伯家设的,河婆人热情好客以客为尊,这一点令人非常难忘,只可惜有些人不是每次回去都可以见得著,我不禁要问,那些还来不及介绍自己是谁的亲人如今到哪去了?这一生中似乎与某些人注定只有一面之缘。
老乡回乡
彼岸的家乡在水一方,父亲的祖籍在广东省惠来县,今日的揭西县河婆镇。车子一路颠簸,小径蜿蜒崎岖,上山的路好难走,这台小巴的司机是我堂哥,大伯的独生子,平日以开车载客为业,大伯则是售票员。亲戚们陪著父亲回老家,一路上一人一张嘴,小巴上一阵喧哗非常热闹,车子往上驶进途经的小学和公路,亲戚们自豪地用手指著说:「这都是美国的小叔公盖的。」不久后车子停了下来,一块与世隔绝的忘川冲堰成的沃土,古道两旁种满了翠绿的梅子树,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河树坪村,父亲出生的地方。小叔带著父亲沿路拜访留在村里的老人,并向父亲一一介绍后,分送红包给他们。这时小婶婶则在我耳旁碎碎念小声窃语地说:「眼前的这位白发老人,以前对我们家很坏。」小婶婶似乎在诉说一段,我们所不知情的过往。父亲返乡,村里头有很多人还记得他,他的同学说他以前读书很聪明,都是考第一名的,做农活下田插秧手脚很快,常得父母的称赞,无奈因地主身分的关系,只念到初中的他,不能继续升学。
那年正在念高中的我,第一次随父亲返乡,看著祖厝的磁砖马桶,这对古早人而言已经是很高档次的设备了,走上二楼后,父亲向我们介绍著他以前的书房,我好奇地想走进去看看,怎料却被无情的铁炼锁在门外,上面还贴著两道交叉的红封条,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就像尘封的记忆一样,这扇门时至今日都还没被打开过,大陆的亲戚们一个一个全迁到大城市居住,这个祖厝里只剩下零星几位近乎人瑞的老奶奶们看守著,平时也是挺冷清的。
山上的老奶奶做了一大桌的饭菜请我们吃,有著名的客家酿豆腐、酿青椒、白斩鸡、还有自酿的糯米酒,大家坐下一起吃饭,父亲吃得特别满足,这是他温存童年情景的美好时刻,我抬头一看,大堂的饭厅里挂著祖父祖母的画像,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他们?因为我曾在深圳的小叔家见过祖父母的画像,不是一张照片而是用油画亲手啄绘出的人像。在台湾我的童年里,有许多跟外公外婆相处的回忆,但关于祖父母,我只能从画里去想像他们的一切,有时也会想像著他们曾经期待我出生的模样。
不喝茶的日子
五兄妹中父亲排行老三,依序是:大姑、大伯、父亲、小姑、小叔。父亲小时候跟家族里的其他亲人一样,常常被人欺负,他说有一次当他看到爷爷跪在地上被人打到流血,因为年纪还小,父亲只能暗自躲在一旁摀嘴哭泣,爱莫能助。 他的祖母年事已高脑子却很机灵,有一天当她听到外面有人吆喝叫嚣敲锣打鼓,就预感村子里即将有大事发生,那天她穿了很多件又厚又保暖的衣服,并且将许多值钱的家当及金炼珠宝,往身上各处的口袋缝里头塞,她已做好了万全的逃难准备。怎知不久后,村里头一群人来势汹汹,浩浩荡荡地直往父亲的家中奔去,矛头指向富户人家的批斗大会开始,就这样为他们戴上「地主」头衔的罪名,当时有人察觉到父亲的奶奶穿了许多厚厚的衣服,似乎是有备而来,因此想教训她,于是那群原本同村同姓同乡音的人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著大家的面,无情地将老人家身上的衣服扒得精光,一件不留,一位苍白的老妇人在严冬里赤裸著哀嚎,她的哭声响亮而惨凄,双脚跪地一手用力搥胸,悲从中来感到无比的羞辱,嘴里还不时地叫著老天爷。
就从那一个夜晚开始,不喝茶的日子,让夜无尽地黑了,一群年轻的暴民把父亲全家人赶了出去,祖厝的老房子被人侵占,一日之间他们从全村最有钱的变成最穷的,从无罪的变成有罪的,从最尊荣的变成最低贱的,就这样,一家子的人躲在一个小小的草房里,有如惊弓之鸟在屋簷下生活。一些好心的人想送食物给他们,都必须偷偷地放在门口,然后快步离去,不敢让人发现。风闻隔壁的五华地区,抄家的时候连婴儿都不放过,杀害了许多无辜的小生命,这些历史不会遗留的痕迹,我们也只能从长辈的回忆中「听说」而已,父亲一家人能够活命,也要感谢那依然活在人心中幸存的怜悯。 我见过一口茶的绿,干完茶盘上刚沏好的小圆杯,每冲一回,壶里的茶影就在谈话间浮现成一张张脸,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大时代里,彷佛与眼中看透的所有人性对饮。
苦茶 父亲看到家中的光景如此不堪,愤而燃起了他决心去香港的愿望。有一天父亲鼓起勇气与祖父及大伯商量此事,为了不让祖母知道,他早在半夜两三点左右,便偷偷地起身,一个人独自摸黑徒步走下山去,因为若被祖母发现,怕她会不舍会牵挂,动之以情后恐怕就走不成了。
父亲说在他离开家后,外面风声鹤唳情势险峻,一个拥有地主身分的少年若行踪败露,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为了安全起见,小心躲藏耐心等待合适的机会出境才是上策,就这样,父亲独自在附近的县城里,骑脚踏车绕行了约两年半,他说回想起当时曾有好几次,相隔几里路就快骑到家了,但他始终不敢回去,家里见他音讯全无,也以为他早已死去。
说茶有调,我们必须暂时忘却脑海里所闪过的英文字母,不符合十二平均律的标准,不算走音,只是定弦不同,音律试图在夹缝里寻找生存的哲学,是五度相生或三分损益?无妨,同样适合那个年代,所有主演过大江大海中悲情的人们。
我的体质很像父亲容易上火,而去大陆过年每餐吃的都是大鱼大肉,油腻的炸物吃得也不少,所以每次到深圳,我都会特别想去光顾一下当地的凉茶铺,广东的凉茶种类繁多,最苦的就是这帖「二十四味」。当我转身看到两个弟弟才喝完第一口时的苦样,我的内心正萌起了打退堂鼓的意念,而这时,作为地陪的表外甥却用广东话淡定地说:「你饮过最苦既茶,咁之后饮咩就唔会觉得苦啦。」然后他二话不说当场豪气地干下这碗最苦的茶。没错,这句话真有道理,吃苦当吃补,因为苦的凉茶才下火,当你喝过最苦的茶,一切就不感觉那么苦了。也或许是如此,反看父亲现在总是那么容易知足而感恩,因为最苦的滋味都尝过了,这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就算不得什么了。
茶凉了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了香港,打电报回去跟家人报平安后,这时家族里的所有人,才破涕为笑放下心来。在父亲离开大陆后不久,「文化大革命」诞生了。 香港是个传说,父亲也曾经有过这样天真的想法,原以为到了香港之后可以投靠在港的亲人帮助,从此生活无忧前途一片光明,于是他兴冲冲地去找了他的堂姐,怎知却遭受姐夫一顿羞辱后被赶了出来,在未满20岁的年华中,好在及早梦醒,让父亲对人情世故也多了一份体认与谅解。他解释道因以前家里穷,他的大伯和小叔两人先后被卖到南洋去,从事割橡胶的工作,后来寄钱回家建楼房,家族因此而富裕起来,而这两位当年出去打拚的祖辈们,选择定居在海外娶妻生子,在港的堂姑则是大伯父的子女,因从小在印尼成长,对家乡的人事物一无所知,当然也谈不上感情,这不能怪她。
茶要趁热喝,放久会变凉,凉了就不好喝了。人也一样,亲人不见,久了就不亲了,更何况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亲人,没有足够时间去建立关系的桥梁,亲情可预见的温度很低。
香港 他初到香港的第一份工作,是到制衣厂当缝纫工,想到要养全家族,当时150元港币的月薪,却只够养活他一人,于是他做了几个月后就辞职了,决定当起街头业务,广东话叫做「行街」,他卖过电视机,做过糖果批发,开煤气公司,他一心只想赚钱,没空为自己成家的事多想片刻。有一次正在大陆的小叔住在老家生活贫困,不得已之下只好把女儿卖给同村的一户人家换取家用,当父亲知道此事后责骂小叔,并且马上寄钱回去,将堂妹以当时港币十元的面值赎回。他马不停蹄地寻找更好的赚钱机会,为了全家族而奋斗。父亲供养家族里所有亲戚们的生活和晚辈们的学费,一直到他们大学毕业。
因此父亲除了在香港经商以外,偶尔会到台湾探望他的一位广东同乡,想打听在台湾做生意的机会,哪知那位广东同乡刚好是我母亲的高中老师,热心地为我父母亲做媒,促成了这段姻缘,而当初我外曾祖父之所以愿意让母亲嫁给父亲,主要是因为他会讲一口贴心的客家话。
1984年香港开放大陆探亲,父亲与他的亲人将近20年不见,在广州第一次见到大伯和小叔,立即相拥大哭。此后,我们在香港每隔周的周末,就会到大陆探亲游玩,而每年的暑假期间就会来台湾外婆家度过。
台湾 1988年8月,我们举家移居台湾,那年我10岁。因著信仰的缘故,父亲回应上帝的呼召来到台湾宣教,他从商人变成传道人。 他有双业务员的脚,从大陆到香港,再从香港到台湾,他行走不疲乏,奔跑却不疲倦,从医院到监狱,都有他的脚踪。在SARS期间,他四处奔走为前线的医护人员从国外募集到最新型的防护设备,当这些爱心资源送到医护人员面前的时候,他们感动落泪,而同样面对死亡的恐惧时,父亲则为他们祝福祷告。 以前有几年父亲会接一些孤苦无依的老人,来我们家吃年夜饭,而他这20几年来,也成了许多老荣民的牧师,面对这群离乡背井孤独一生的老兵们,父亲了解他们的感受,当他们千篇一律地述说当年如何如何时,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倾听,体谅他们的心,最近医院里的荣民伯伯越来越少了,那一个世代的人差不多快过去了,父亲很甘心乐意地服事著这群被世界快要遗忘的人们,因为他深信在上帝的眼中每个生命都是最尊贵的,是这种使命让他献上青春给台湾最微小的角落。
手足情深
我家有个电视柜,里面放著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相框,父亲总喜欢把到大陆探亲和他手足合影的照片,放在客厅的电视柜里展示陈列,然而相片中的五个兄弟姐妹少了一位,大伯在前几年去世了。那时大弟正在上班,接到父亲打来的一通电话,父亲用哽咽而令人心酸的声音诉说著这个消息。随后由我陪父亲返乡协助处理大伯的后事。我们马上订了机票,到深圳后由堂弟连夜开车到揭西,其他的亲戚们也陆续赶到。父亲是个牧师,这些年来他主持过数百场的安息礼拜,到了河婆之后,父亲到灵堂熟练地掀起白布,看看大伯的模样,隔天则为自己的亲生大哥主持了安息礼拜,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亲人主持的丧礼。
大伯当年因偷听台湾的广播而被捕入狱,坐了10几年牢的他,出狱后妻子已改嫁,儿子则由小叔抚养长大,这样长久孤独的遭遇,让他变成一个性格古怪的人,我们晚辈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做「独行侠」,因为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来无影去无踪。他很喜欢跟小孩玩,所以在许多晚辈的心目中,都很敬爱他,有时也喜欢去逗他,他也很疼我们。
隔天出殡上山,途中负责开车的堂弟,因为不舍大伯的离开,突然间决堤放声大哭,父亲则在背后轻拍他的肩膀,默默地安慰著他,这一切有声的情景渐渐趋向静默了。起立、坐下,我们活著在一个道统的世界里,和大陆的亲人一起悼念大伯,独行侠的回忆里,也有我们的踪影,过去的擂茶宴总是设在这里,这次返乡是否有喝擂茶,我忘了。
茶香满溢 2014年6月,父亲被检验出在右肺有颗3.8公分的恶性肿瘤,医生诊断为肺腺癌三期,我们从新竹马偕医院转诊到台北荣总,心想准备好可以去做手术,但医生说肿瘤太大了不能开刀,而进行了三个月的标靶治疗后,当肿瘤缩小成2.5公分时,医生建议可以进行手术切除,父亲的肿瘤因长在靠近支气管的部位,附近有许多血管和大动脉,手术的成败风险相当大,但我的父亲很有信心,他说主告诉他要去开刀,并且一切平安。手术结果相当成功,因仍有癌细胞扩散及淋巴转移之实,其后医生为父亲继续安排化学治疗。
在住院期间,父亲继续在医院里探访并为其他病友们祷告,有一天他在病房里遇见一位广东老乡,是第四期的癌症病患,因癌细胞已扩散至全身重要的器官,无法做进一步更积极的治疗,于是父亲向他传福音,告诉伯伯天国就是我们的家乡,父亲穿著病人服为伯伯施洗,伯伯含著泪的脸上重新燃起希望。 癌症病人在刚做完化疗的第一周白血球会降低,抵抗力会变得较弱,常见的药物反应为声音沙哑无力,也因微血管壁变薄,父亲常流鼻血。尽管如此,他还是充满信心,容光焕发平安喜乐的样子,叫人都看不出他是癌症病患。 小姑刚好打来,问我们今年是否会像这几年一样,到大陆过年。对于大陆的亲戚们,父亲不想让他们知道有关他罹癌的事情,因为怕他们承受不了会恐惧会担心,所以选择不说,既然父亲不说,我们也不说。
今年2月底父亲刚完成了整个化疗疗程,过年的时候我们也带他去吃他最爱的港式饮茶,两碟肠粉加上虾饺烧卖,食欲难得这么好。就在3月4日赴荣总回诊时,电脑断层扫描的检验报告出来了,为我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感谢上帝的恩典,连我都不敢置信父亲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癌细胞了,现在的他已回去做探访与关怀的工作,就像再烧一壶热滚滚的茶一样,继续燃烧著他的生命。
此后不久,大陆的亲人从其他赴陆工作的台湾友人口中得知父亲的事,一阵铃声响起划破原本该有的沉默,在接到小叔的电话后,我镇定地回答他这当中的一切经过,再一次小叔卸下疑虑,放心地挂上电话。
回想起30多年前,父亲在香港曾患过肺结核,那时前面的人一床床地死,轮到他却大难不死,医院里有位护士顺手拿了福音单张给他,而这张小小的福音单张,开启了后来父亲来台湾宣教的使命,而在医院关怀病人也成了他的服事。 他喝茶用的马克杯,白底红字,上面印著一行字「九龙城潮州浸信会受洗纪念」,这是一个用了将近50年,装过不同种类茶叶的杯子,这茶是好茶,福杯满溢,自己喝了还有余,可以分给其他人喝。好像丰盛的生命装在贵重的器皿里,上帝透过祂所拣选的仆人,将生命的活水浇灌,从父亲的身上涌流出来,影响著许许多多的人。
我知道有一天茶的味道终究会越冲越淡,但香气却越传越香。
杨洁诗 一位埋首苦干却喜爱天马行空的梦想实践者,她的执著与毅力宛如持续不断耕作著自己田地的农妇一样,在沉默中匍匐前进。
得奖感言 感谢主办单位在此提供了一个这么好的写作舞台,让我能有这个机会将父亲的生平记录下来与各位分享,除此以外很荣幸能得到获奖的鼓励,我以癌友家属的心情向许多读者与癌友的家属们分享这些历程共勉,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枯萎,癌症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绝望」,人活著最重要的是找到你为何而活的「使命」,就像我在文章中所叙述父亲的见证一样,愿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一壶「好茶」,并且福杯满溢,让身旁的人因著有你而过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