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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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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文化特色 文/林谷芳《交流雜誌99年10月號第113期(歷史資料)》

談台灣文化的特色,「多樣性與特有種」常是大家標舉的焦點。的確,連綿不斷的四百年移民史,加以近現代對外的開放,文化多樣性乃成為它的一項特徵;而漢人之外,南島語群在台灣又有特別豐富的聚焦,原住民文化的特殊性,也讓它明顯區隔出與別地的不同。因此,從台灣的主體出發,移民與原住民的特質,就成為許多人強調的重點。
然而,雖有四百年的移民及多樣的原住民族,台灣畢竟有其漢人社會的基點,回到這基點,多樣性才不致只是無根的飄浮,而特有種也才不致被解讀為普遍之存在。因此,談台灣文化的特色,還得回到這漢人,也是兩岸共同的基點︱中華文化來談。
就此,我們可在下列四個面向中,看到它不同於大陸的特質與成就:

一、三家均衡的文化傳承
談到兩岸對中華文化的傳承,最常被強調的是彼此在延續性上的差別。大陸有十年浩劫,台灣則無,這使大陸有傳續上的斷層,影響極大。但除此之外,兩岸對傳統的側重不同,還根本影響了兩岸的文化氛圍。
兩岸的不同側重,在前期是「儒、釋、道」與「工、農、兵」的分別。從工農兵起家的中共,是歷史上第一個如此重視工農兵文化的政權,也因此,常民文化的整理與發揚乃迭有成績。其好處是讓許多人第一次看到如此厚實的民間,諸多的民歌、戲曲、民間美術的作品與藝術家躍上檯面;但其缺點,一則在於這民間也只限於一定的民間,對於帶有資產階級意味的民間文化仍舊排斥。更甚者,則是對核心價值之建構者︱儒釋道三家的陌生與否定,而即便是十年來對傳統重新肯定,也只局限於儒家一隅。
自來談中國文化,總是儒釋道三家並舉,這在唐宋以後尤然。不只因於歷史中三家曾各領風騷,還更因三家對中國生命提供了不同面相的參照。簡而言之,儒家的社會性、道家的美學性、佛家的宗教性,合而構成了中國人完整的生命。而就此,由於對傳統文化自來持肯定態度,這三家均衡的傳承乃成為兩岸彼此的基本差異,而台灣在文化傳承上的殊勝性,也在此更得到彰顯。
儒家做為漢人社會的人倫基點本不待言,而儘管兩岸對峙初期,道家常被視為消極哲學,但正所謂「莊老告退,山水方滋」,道家的自然哲學,不僅為儒家積極的人生提供了休歇與出口,它甚而直扣道的追尋與歸依。而中國藝術的拈提,更多來自道家的態度,山水文學、田園詩不僅為大宗,山水畫更直接就是中國水墨的主體,它讓中國文化中有了陰陽、剛柔、有無的另一面,由此,生命乃得以平衡。這些年,台灣人的生活態度、台灣藝術家的成就可說有賴於此,大陸朋友也因之能感受到,此地社會人情、藝術呈現的溫潤均衡。
在儒家的社會性、道家的美學性外,佛家的宗教性則在中國生命的完整性上,起了根柢及終極的作用。相較於其他文明,人間性是中國文化特質之所在,這是它的殊勝,好處是「道不遠人」,但也容易出現局限,常缺乏終極關懷。佛家的傳入則填補了這缺憾,宋之後,「戶戶彌陀,家家觀音」,可見它影響之大。缺乏了這宗教性,人就較不可能真正地敬天畏人,較不可能有根柢的生命反省。坦白說,兩岸之間目前在文化、社會上所呈現的價值差異,一定程度即肇因於此。
唐宋之後,中國秀異的生命皆兼有儒釋道三面,有些人更溶攝出入其間。在台灣,社會的人倫氛圍、美學的自然觀照以及具宗教心的生命體踐,常是最能吸引大陸朋友者,談台灣的文化特色,乃不得不在此標舉。
二、一方天地的生活美學
正由於有釋道二家在藝術、宗教的支撐,台灣人乃成就了與現今大陸很不一樣的生活態度。在大陸,改革開放的社會就像個競技場,幾乎所有人都義無反顧地投入這洪流,於是社會儘管動能極足,生命卻總惶惶不安。因為在跑道一致的競技場上,只有第一名才是優勝者,其他都是挫敗者。
台灣不同,釋道二家強調的自然、當下,體現在許多人的生活與藝術中。台灣茶藝執華人世界的牛耳,正因茶人茶席一鋪,即在自然、當下的行茶過程中安頓,體現出一方天地的淡定與美感。這種情形並不只在茶,服飾、設計、布衣,乃至店舖的經營、人生觀的選定都如此。這使得台灣文化的特質常就體現在巷弄,不只常民文化有其高度,大隱隱於市更是此地的特質。
談到隱,就不得不談及所謂的隱性台灣。欲了解台灣社會,可以從一看似簡單卻有效的座標切入,那就是顯性台灣與隱性台灣。
顯性台灣是指那些在台灣最近三、四十年,因經濟急速發展,及政治兩極對抗而出現的人與現象,他跋扈飛揚、夜郎自大;而相對的則是隱性台灣,這些人靜對天地,承續歷史,有一種自外於浮沉浪花的淡定。只有前者,台灣早已陸沉,正因後者,台灣的厚實蘊藉才成為對外人最大的吸引。
隱性台灣成就了台灣一方天地的生活美學,台灣的茶藝、花藝、陶藝乃至布衣文化,已成為台灣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景觀。它對於台灣社會的影響,其實遠大於殿堂中的藝術,要認識台灣,就必須從這一方天地的民間體會起。
三、全民參與的志工文化
雖說儒釋道三家均衡是台灣在中華文化的特色,但此均衡指的是它們各在社會、美學、宗教上扮演了一定角色。事實上,歷朝三家的比重並不同:東漢儒風盛,佛道微;魏晉南北朝道家最盛,佛家次之,儒家居末;隋唐五代佛家為尚,道家次之,儒家再次之;宋之後,則獨尊儒家,佛道皆無以匹敵,而中國文化氣象趨衰,亦與此獨尊一家有關。至於台灣的三家,其比例則較為平均,而佛家的弘揚則為其中最可見者。
台灣的佛教昌盛是四十年來之事,各道場皆以人間性為標舉,在興宗立論上固不如大唐遠甚,但階層的普及、生活的實踐則開歷史之最。殿堂大夫、黎民百姓固多奉此信仰,學界等秀異份子亦常參與,不僅一掃五四以來視宗教為迷信之偏見,甚而讓基督教、天主教人口一直停留在八○年代的數量。這在幾世紀以來,西方擴張主義下的世界可謂奇蹟,由此可見佛法對台灣生命影響之深。
正由於此,一種緣於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志工服務乃滲透於各階層,以慈濟為例,環保、社服的志工群中,多的是富豪與工友並肩,它不僅改變了風氣,也填補了政治、社會發展所未及之處。
四、溶攝兩端的文化創發
談文化,不得不談藝術呈現,藝術家敏於感觸,常能映現生命之幽微,藝術呈現之共相更往往直指當代心靈之特質,而就此,溶攝古今、出入中外,則是台灣藝術與其他華人藝術相較的一個特點。
談溶攝古今、交涉中外,是指台灣多數的藝術創作皆可清晰地看到它傳統的根源,但卻都具當代的樣貌。而能如此,則因傳統在此一直延續,但因貿易、留學,台灣也一直處於現代化的浪潮中。由是,出入古今中外乃成為多數文化人之必然,由之沉澱出的作品自然具有這種特色。
但雖說溶攝出入,能留下來的作品必以中華文化為本則不待言。以知名的雲門舞集為例,雖自西方現代舞形式出發,卻不僅在肢體上走入太極導引,在內容上,《行草》《狂草》與書法、《流浪者之歌》與禪就都直接相關。因此,它不僅深具自家特色,還可出入國際。而優劇場則是當代人的劇場修行,它最初來自西方戲劇大家果陀夫斯基的劇場,卻映現台灣修行的一定觀照,其中又有印度、西藏、日本的影子。再如,前衛書法中董陽孜等的作品,則又溶攝了書法的筆觸、美術的構圖與當代的裝置。
當然,這樣的溶攝出入不僅表現在作品與藝術家上,台灣的生活亦然。傳統,不以懷古的心情出發,而是當下生活的選擇,許多大企業家熱愛藝術文化,也都有其不拘一端的生活。
不拘一端,因此活的像個人。常有大陸朋友認為,此地的生活更有尊嚴,這一方面來自一方天地中自我的安頓,另也來自不溺專業的一種生活態度。
在一方天地中安然與不拘於一種專業,看似矛盾,其實不然,而關鍵就在生活。正因不拘於專業,乃可以更好的生活,而也正因這更好的生活乃不假外求,當下安然。
文化使生活更美好
其實,從三家均衡的文化傳承、一方天地的生活美學、全民參與的志工文化到溶攝兩端的藝術呈現,台灣文化所呈現的,正就是讓人最好生活的一種文化。談台灣最深的魅力,不在那美麗的山川,不在那繁華的市井,甚至不在那政治社會的現代化,更深地說,在它是個最好生活的地方。
而這最好生活的地方,在兩岸相較中看似不夠亮眼,卻才是使得一切文化傳承創造得以不異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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