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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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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潭夜話】漫談兩岸20年互動歷程 文/王銘義(中國時報駐北京主任記者)《交流雜誌100年12月號第120期(歷史資料)》

廿年來,海基會與海協會的商談,從香港、新加坡、上海,以至北京、台北、重慶、台中、南京、天津等歷次會談的跌宕起伏,見證了兩岸互動的歷史脈絡。

上海黃浦江的潮汐,不但見證過戰爭的悲情,也同樣見證過兩岸談判的風風雨雨。上海「和平飯店」八樓的和平大廳,一九九八年就曾舉行歷史性的「辜汪會晤」。
汪道涵作為上海會談的「東道主」,他宣示說「促進兩岸政治談判是現階段全面推進兩岸關係的關鍵」,汪道涵反復重申在「一個中國」的原則下正式商談結束兩岸敵對狀態,並達成協議的提議,以及倡議兩會開展政治談判程序性商談的規劃;促談節奏轉趨強烈,汪道涵還提出了海協會的建議:
「我們建議的進行政治談判的程序性商談,如果台灣方面現在開始政治談判的程序性商談還有困難,我們也建議兩會可先進行有利於和平統一、有利於發展兩岸關係的對話,包括政治對話,因為進行兩岸對話很難排除政治性的對話。這是既兼顧雙方立場又推動兩岸關係向前邁出一步的積極建議。」

辜汪上海對話 各有攻防

面對汪道涵來勢洶洶的政治談判訴求,作為「談判特使」的辜振甫自是有備而來。辜振甫隨後全力主打國安部門規劃的「民主牌」與「主權牌」。從甲午戰敗,清政府將台灣割讓給日本,談到二戰結束,列強擬訂《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以至兩岸分裂分治,互不隸屬超過五十年的歷史事實與政治現實。辜振甫強調:
「談統一的前提是沒有統一,談統一要接受分治,才能談政治問題。還未統一之前,台灣應有國際空間。台灣兩千一百萬同胞的聲音在國際上聽不到,是不公平的。遺憾的是,大陸不肯尊重現實,也不肯放棄對台使用武力;而且在國際上設法阻斷我方的活動空間。這種以假設中華民國在國際上已經不存在的做法,只有加激台灣人民的反感。」
辜汪交鋒之後,兩會負責人許惠祐與唐樹備說明辜汪對話內容。作為對台第一線談判指揮官的唐樹備,激動地宣布:「剛才,汪會長和辜董事長在平靜的氣氛中,就台海兩岸一系列的政治問題,坦率地交換意見。這是一個非常好的開始。我可以很高興地告訴大家:兩岸的政治對話,剛才在和平飯店的八樓已經開始了!」

回首談判歷程 歷歷在目

時隔多年,在花蓮七星潭海濱民宿,再次見到早已卸下談判任務的唐樹備,雖然少了當年的意氣風發,但對和平飯店那一幕,他依舊歷歷在目:「大陸說這是開展政治經濟對話,台灣則說是建設性對話。溝通對話,直接坦率,無所不談;你提管轄權,我就提政治主權;你提中華民國,我就提領土主權完整,不容分割!」
回首兩岸兩會廿年來的談判歷程,唐樹備說,辜振甫九八年取道東京回台時,曾在首都機場貴賓廳問道:「我有兩個博士學位,為何不能在北大演講?」唐當時並未說明原因,事隔多年,他回憶說:「大陸是顧慮民主風氣鼎盛的北大校園,如果北大學生提問冒犯辜老先生,可能會破壞當時兩會剛剛復談的和諧氣氛。」
「海基會事前確曾提出希望安排辜老先生在北大演講的要求!」唐樹備說,「但因兩會剛恢復接觸、交流,兩岸的政治氣氛仍未明朗化,幾經評估,最後安排辜老夫婦前往北大為老校長嚴復銅像揭幕。嚴復是辜嚴倬雲女士的祖父,這項特殊安排代替了公開演講,辜老心理可能不痛快,但他表達的口氣仍很有禮貌。」
說到辜汪兩老,他們分別與兩岸領導人關係密切,並都獲得充分信任;汪老博覽群書,辜老對傳統文化有精湛的修養,可謂棋逢對手。大陸推動新加坡會談的目的是搞經濟合作、推動三通,但李登輝只是想透過會談形式,突顯兩岸對等談判的政治目的。唐樹備說,「新加坡會談結束不久,李登輝就提出了重返聯合國的議題。」
一九九八年在上海時,辜振甫邀請汪老於九九年的適當時機訪問台灣,汪老欣然接受。隨後辜老率團北上訪問,並在北京會見中共總書記江澤民。在辜老回台之日,唐樹備和陳雲林主任前往釣魚台送行,等了十分鐘,辜老沒有出現,原來正與上海的汪老通電話,唐樹備透露,「我沒問他們電話裡說什麼,可見兩老有他們溝通的方式。」
個人曾多次採訪並就近觀察辜老,他是一位文化底蘊深厚的儒商,學問淵博,舉止溫文儒雅,擔任兩岸談判代表,確為不二人選。至於汪老,大陸方面認為他愛看書,思想活躍,經常邀約上海的學者專家研究、探索,聽取他們就對台政策提出的建言。至於談判隊伍,海基會副董事長兼秘書長人選,總是不斷更換,包括陳長文、邱進益、焦仁和、許惠祐。大陸的談判隊伍則較為穩定。由此看來,台灣的政治情勢變遷似乎太快了!
唐樹備證實,二○○三年初,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有意邀請辜汪兩老出席「辜汪會談」十週年研討會,並為兩岸兩會復談創造有利契機,新加坡駐北京官員曾找他傳達相關訊息,但因當時台灣是民進黨政府執政,北京並不接受這項特殊安排。最後,因亞洲各地爆發SARS疫情,相關安排與規劃,最後就不了了之。

九二共識動向 北京關注

民進黨舉行總統提名黨內初選電視辯論會時,正巧碰到一些來訪的大陸友人,唐樹備說,「蔡英文女士說,台灣要突破兩岸歷史框架,這是什麼涵義呢?就是要突破一個中國、九二共識?她的表述雖然含蓄,也沒有刺激字眼,意思是清楚的;但是,九二共識沒有了,兩會怎麼協商?兩岸交流怎麼持續?恐怕蔡女士要來回答這個問題!」
大陸對台人員有一些出自外交系統,他們過去在美日與北京曾會見過無數的民進黨人,涵蓋陳水扁、黃信介、許信良、洪奇昌、張俊宏、羅文嘉、陳其邁等不同世代精英。他們看民進黨黨內提名的初選辯論過程,認為民進黨參選者大都只是基於選舉考慮,或為拉攏不同選民的論述說法,並沒有想改變《台獨黨綱》的具體作法。
例如許信良認為《台獨黨綱》已是歷史文獻;施明德則說台灣早已獨立,無需再宣布台獨;陳水扁也曾說,兩岸主權歸屬將尊重兩岸人民的主張;謝長廷更曾倡議「一個國家,兩個城市」、「憲法一中」。然而,「這些說法是講了,但也沒有做到,不知道民進黨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回首二十年前的兩岸談判,當時確為一中原則而相持不下。這就是從唐樹備的「唐五條」開始的。一九九一年四月廿九日,時任國台辦常務副主任的唐樹備,在會見海基會副董事長陳長文時,首度代表中共提出《處理海峽兩岸交往中具體問題應遵循的五項原則》(即「唐五條」),這是中共在兩岸事務性談判領域,堅持一中原則的政策文件。
海協會當時仍未成立,分管兩岸談判事務的唐樹備,是以國台辦、中共中央台辦常務副主任名義,在釣魚台國賓館會見陳長文率領的海基會訪問團。這項歷史性的會面,原來是為磋商兩岸共同打擊海上犯罪的程序性問題,唐樹備藉由會面場合提出「唐五條」,就在宣示北京對今後開啟兩岸事務性商談的基本原則。當時陳長文就立即以非海基會職權,避開了這個問題。
唐樹備是從大陸外交部台辦主任,轉任國台辦常務副主任,是典型外交官轉任涉台部門的談判官員。他在兩岸開啟商談之前所宣示的「唐五條」,就如同北京在華沙會談、中美建交等歷史談判的既有操作模式,即開啟任何雙邊談判,中共必先堅持其設定的政治原則與前提條件。
大陸方面堅持兩岸商談合作打擊犯罪,必須在「一個中國」原則下進行的立場,並不讓台灣感到意外。雖然海基會堅稱這項政治原則與兩岸合作打擊犯罪的程序無關,如果對岸堅持納入一中原則,亦應依循當時李登輝政府的國統會所制訂的《國家統一綱領》,基於對等互惠、相互尊重的精神進行事務性談判。

兩會事務商談 首重對等

堅持戴上「一個中國」的政治帽子,兩岸協商勢必愈形困難,但李登輝政府並沒有逃避挑戰,反而透過國統綱領,建構兩岸對話的基礎。這是李登輝執政初期建構「國家統一論述」的戰略考量,也是「李登輝路線」的實質內涵,史家評價李登輝執政時期的是非功過,這段期間的政策佈局,應是不能忽略的關鍵進程。
李登輝及國統會幕僚,包括總統府副秘書長邱進益、國安局長宋心濂等人,為突破兩岸談判瓶頸,決定直接面對北京不斷挑起的「一個中國」原則。一九九二年八月一日,在李登輝拍板後,國統會第八次委員會議即通過《關於「一個中國」的涵義》的決議,總結歸納了李登輝政府對「一個中國」涵義的最權威定義。
這是李登輝總統親自定調的政策文件,也是「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歷史濫觴,這項政策文件的歷史價值在於:首度呈現「海峽兩岸均堅持一個中國之原則」的表述文案,並首度以「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兩個正式國號,稱呼兩岸的政府當局。同時,對一中涵義的基調,即成為兩會九二年香港會談的依據。當時兩岸對一中實質涵義並未加以爭論,這是後來新加坡會談得以順利舉行的關鍵,否則過了這個村,可能就沒這個店。

大陸對台工作  經濟著手

對於處理台灣問題,大陸當局從一九七九年元旦發表《告台灣同胞書》以來,總的指導思想,就是搞兩岸三通、經濟合作,至於「和平統一」,大陸認為並不可能很快實現。因此,一九九○年首次召集各部委、省市自治區舉行的對台工作會議,就形成文件要從經濟層面著手,總體對台政策方針是不變的。
對於造成一九九五年兩會談判出現逆轉、破局的關鍵,還是得從當時的政治情勢來看。江澤民當年發表「江八點」,李登輝隨後提出「李六條」回應,但李登輝可能是看到國際形勢出現劇烈變化,因此,另有謀略,計畫透過訪問康乃爾大學,並在美國發表有關台灣主權的政治演說,既為強化台灣的政治地位,也為九六年的台灣大選造勢。
一九九○年代中期,國際局勢出現的一些重大變化,確實給李登輝政府提供有利條件。尤其,在蘇聯解體後,美國將中國視為「潛在對手」,當時柯林頓政府調整對台政策,在以非主權國家身分參與的國際場合,主動幫台灣發聲,讓李登輝研判國際形勢對其有利。今日再回頭看那一段歷史,顯然雙方都未掌握兩岸有利的談判契機。
唐樹備透露,由於美方曾向中方表明,李登輝訪美並不符合美方利益,但美方最後還是發給李登輝訪美簽證;加以美方於九二年間曾批准售台一五○架F16A/B型戰鬥機,「中方忍無可忍,只好搞軍事演習,其實,鬥爭是針對美國的!」柯林頓後來訪京,發表對台「新三不政策」,這是大陸綜合國力上升後的現實情勢。
這個情勢的發展,讓台灣感到更大的壓力,而李登輝一九九九年提出的「特殊國與國關係」,再度掀起兩岸一陣波瀾。
二十年過去了,第七次「江陳會談」在天津舉行時,江丙坤董事長曾說,海基會辦公室掛著兩幅照片,一張是一九九八年辜汪兩老在上海會晤的畫面,一張則是二○○八年他與陳雲林會長在北京恢復商談的畫面,兩幅距離不到一公尺,卻走了十年時間。
回首前塵,兩岸兩會成立相繼屆滿廿週年。兩會走過的風風雨雨,既見證了兩岸關係跌宕起伏、驚濤駭浪的歷史歲月,也引領了兩岸關係的和平發展,促使兩岸經貿交流邁向合作新局,這應是兩會協力推進兩岸新形勢發展的歷史貢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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