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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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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新型大國關係」解析■文/鄭端耀(國立政治大學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美歐所研究員)《交流雜誌102年8月號第130期(歷史資料)》

自從二○一三年六月八日習近平和歐巴馬的加州莊園會後,「新型大國關係」成為國際外交熱門話題,不只大陸官方和學界大肆推銷該名詞概念,國際媒體和評論亦紛紛跟進,提出各種解讀和觀點,剎那間,各種新型大國關係說法浮現眼前,堪稱熱鬧。如以宣傳目的而言,無疑已達到十足效果,但若以傳達訊息目的而論,則恐怕是說不清、理還亂。

「新型大國關係」提出背景緣由

「新型大國關係」是由習近平首先提出的,他當時還是大陸國家副主席,於二○一二年二月十五日訪美期間的華府午餐會,提出了新型大國關係的看法,「要建立二十一世紀新型態的大國關係…其中有四項重點:一、增進相互理解和戰略信任;二、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三、促進相互有利合作;四、增進在國際事務和全球議題的合作與協調」。五月,大陸前國家主席胡錦濤在「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正式提出建構中美新型大國關係,「中美合作將給兩國和世界帶來巨大機遇…雙方都應該堅定推進合作夥伴關係建設…讓各國人民安心的新型大國關係」。十一月,在中共十八大,新型大國關係納入政治報告中,「我們將改善和發展同發達國家關係,拓寬合作領域,妥善處理分岐,推動建立長期穩定健康發展的新型大國關係」。今年三月習近平當選為大陸國家領導人後,在和歐巴馬電話談話中,表示「中方堅定不移維護和促進中美關係發展,願同美方一道…走出一條新型大國關係之路」。同個時間,李克強擔任總理職位時亦表示,「大國之間衝突不是必然定律…新一屆大陸政府會和過去一樣,高度重視中美關係…我們願與奧巴馬政府共同去建構新型大國關係」。在六月的加州莊園會上,習近平當面向歐巴馬提出「我們需要什麼樣的中美關係?進行什麼樣的合作?和應該怎樣攜手合作?」三個問題,並指出「中美兩國一定要走出一條不同於以往大國之間必然對抗衝突的新路來,這樣一條道路,我們認為是雙方應該努力的建設新型大國關係」。

從上述背景說明,可以知悉新型大國關係已提出一段時間,且已成為中共官方政策,但由於這次加州莊園會,大陸領導人首次當面向美國總統正式提出,顯得具備特別的政治和外交意義。它意指大陸高度重視該政策意涵,在兩個新政府接頭之際便立即提出;它也表示新型大國關係並不是政治口號,而是大陸將付諸行動的政策;同時,北京也期待華府能接受其提出的政策理念,有助雙方維持和平發展的新關係方向。

政策內容模糊

雖然大陸重視新型大國關係,並將它作為重大外交政策來推行,但是實際內容則相當模糊和空泛,此也是為何引起外界各種解讀與猜測的原因。大體而言,在概括大陸官方現有說法,可約略歸納成四個重點。第一、避免歷史上新興強權與既有霸權的權力鬥爭,而代之以和平共存和合作共贏的新型關係。簡單來說,就是從過去的「一山不容二虎」,轉為「一山可容二虎」。第二、化解歷史上新興強權與既有霸權的敵對戰略競爭關係,代之以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亦即從「戰略互疑」轉為「相互理解和戰略互信」。第三、建立大國之間的相互包容和共容,也就是相互尊重各自的社會制度和發展道路,尊重彼此核心利益和重大關切。第四、擴大相互間合作,妥善處理分歧,共同推動有助於世界和平發展的政治經濟新秩序。

嚴格而論,以上內容並無太多新義,第二、三和四個論點,已在胡錦濤任內重覆再三,至於第一個論點,這也是新型大國關係最重要的主張,但實質而論這並不是政策內容,比較像是政治訴求,或更明確的說,類似政治目標訴求。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觀察者認為,新型大國關係僅是大陸的「政治口號」和「對外文宣」,與實際政策無關。常理而言,如果沒有必要,新興大國─或任何國家─皆不願與既有霸權形成衝突,但是當利益發生衝突時,特別是崛起大國進行對外擴張(此種情形在崛起大國來說是必然發生的現象),要如何採取對應政策?究竟是遵守國際規範、接受既有霸權領導,或願意自我克制和妥協退讓?還是要求變更國際規則、迫使霸權容忍退讓,或不惜採用手段改變現狀?簡言之,新型大國關係還只是「政策空話」,它只要求和平共存,但沒有提出具體內容和方法。

從另外一個角度觀察,新型大國關係是大陸尋求崛起的外交策略運用,此和之前提出的「和平崛起」和「和平發展」屬於同一個脈絡。大陸追求崛起是當今世人皆知事實,過去十年,大陸提出和平崛起與和平發展,目的在化解國際對「大陸威脅」形成的恐慌,以避免構成大陸崛起的障礙。如今,大陸已成為國際第二大強權,放眼未來唯一能成為大陸持續崛起的障礙就只有美國,因此要如何處理中美關係,成為大陸最重要挑戰,而新型大國關係即是用來化解美國對「大陸崛起」、「大陸威脅」產生的不安,得使大陸順利達成崛起的最終目標。

美方觀點回應

基本上,美國媒體輿論對新型大國關係持懷疑和不確定態度。許多認為這是過去美國的「門羅主義」概念,大陸有意在亞洲打造勢力範圍,要求美國尊重大陸的核心利益,況且核心利益也屬模糊概念。另一些認為大陸一向喜歡以哲學性的原則構想作為外交規範,但是此無助實際問題解決,還是應提出具體政策。當然,還有許多認為這僅是大陸外交宣傳和政治口號,沒有太大意義。

美國官方沒有排斥新型大國關係,國務卿凱瑞四月訪問大陸期間,在會晤習近平時曾表示,歐巴馬和他本人同意新型大國關係的看法,在東京演講時也提及中美新型大國關係。因為,基本上它的出發點是促進兩國和平與合作,在外交詞令上沒有反對必要。不過,可以發現,美方不願多談,原因如下:第一、該概念不是很清楚,而且正在發展中;第二、美國不喜歡用模糊抽象的概念去涵蓋複雜的兩國關係,既不準確、也可能誤導;第三、美國不願意跟著大陸起舞,形成大陸主導的形勢,美國對兩國關係有自己看法,而且使用的文字也不同,歐巴馬用「新合作模式」作為回應。

實際政策作為

無論如何,新型大國關係還是重在實行,否則就真的變成政治口號和外交文宣。以目前的發展階段觀之,大陸傳達出一些具體作為的訊息。在北韓問題上,當平壤進行第三次核試後,大陸首次執行聯合國對北韓的具體制裁措施,包括對北韓禁運核彈、導彈、生化武器,以及遊艇、豪華汽車、珠寶等奢侈品,同時凍結北韓國營銀行交易和帳戶。於加州莊園會上,對於氣候變遷問題,大陸同意承擔更多國際責任,簽署「美中合作降低氫氟碳化物協議」。在埃及政變問題,大陸表示尊重埃及人民選擇,期望有關各方通過協商化解分歧,實現和解和社會穩定,無意挑戰美國背後的可能作為。在敘利亞問題,雖然支持阿賽德政府,但支持凱瑞號召國際和談會議。在釣魚台問題上,維持不定期在該海域巡航,欲迫使日方承認釣魚台主權的爭議性,但至少沒有升高對抗情勢。最後,在經貿問題上,持續願與美國進行溝通協商,包括七月在華府舉行的「第五屆美中戰略暨經濟對話」。

雖然如此,大陸仍然有其堅持和強硬部分。堅持的部分以核心利益為主體,絕不退讓,包括新疆、西藏、台灣、東海和南海主權等相當大的範圍。強硬的部分包括積極推動軍事武力建設、大肆擴張海軍和海洋活動、強化和俄國戰略合作夥伴關係、對抗日本「反歷史」活動、增進和拉美的經貿與外交關係、鞏固和非洲國家的關係,以及扣緊和亞太周邊國家的雙邊關係等。簡言之,大陸將持續推動自訂的核心利益、軍事擴張和外交發展活動。

未來發展前景

整體而論,一般能理解大陸提出新型大國關係的用意,主要在尋求崛起大國和既有霸權的和平共存之道,尤其從大陸角度言,避免崛起大國遭遇既有霸權的打壓和阻撓。然而,強權的競爭關係若要能維護和平共存,關鍵還是在於利益交換和妥協,這也是一路走來,美國不斷呼籲大陸須做為「責任大國」、「遵守共同規範」的初衷。但是問題在於大陸能承受多少美國的要求、尊重美國利益,和接受美國規則?其中確實存在高度不確定性和不可承受性。

無論如何,在「新型大國關係」之下,大陸可能對美國關切的國際議題(只要不觸及核心利益),與美方進行更多的溝通、協商,或甚至某種程度的妥協和讓步,以避免與美國對抗,和爭取美國可能的包容。以此觀之,在短期間,新型大國關係對中美關係或能有緩和作用。然而,中美關係不僅涉及到國際議題而已,而且關係到雙方戰略實力消長,以及隨之而來的戰略互疑和利益碰撞。大陸的核心利益說早已是雙方的磨擦和衝突點,大陸快速崛起所引發的戰略互疑和戰略空間壓縮正在蔓延中,這些並不會因為「新型大國關係」而有所改變。因此,該說法能夠提供改善美中關係的空間,仍然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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