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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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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鴻溝如何跨?一個平凡台妹與陸男的婚姻奮鬥紀錄 文╱潘妲《交流雜誌100年8月號第118期(歷史資料)》

記得當時年紀小本省外省不知道

讀小學時,某日老師發下一張家庭資料表,讓學生帶回填寫,其中一欄寫著「籍貫」。當晚問母親籍貫是哪裡,母親想了想:「你爸說祖先是來自福建,你就寫福建吧。」我就拿起鉛筆寫下:「福建」。次日老師讓我們交表,我順便看了一下鄰近同學填寫的表格,籍貫有寫湖南,有寫山東,當時還覺得小小的班級能有這麼多不同籍貫的人真有趣。

小孩多半貪嘴,家中的飲食若是不合我胃口,我會提出抗議。這時阿嬤多半就掏出幾枚硬幣讓我到巷口的「外省麵攤」去買陽春麵。我拿起硬幣就跑出去,從來沒想過什麼是「外省」的麵。然而族群分立的旗幟一旦舉起,就再也無法放下。初中時,我知道了什麼是外省人,什麼是本省人。填寫各類表格,出生地「台灣台北」逐漸取代了原有的「籍貫」。首次政黨輪替,來自道地本省家庭的我,更是對父祖出生地對選情的重大影響,感到前所未有的震驚。

初戀總是無敵的愛情讓人暈陶陶

對「族群」問題不敏感的我,也許是個性與專業使然,終日泡在故舊紙堆裡,對嶄新的政治觀念也會淡泊些。到北京讀書遇見他後,兩人相戀相愛,可以說是沒有太多的阻礙,研究應該沒有任何地域侷限,更何況是愛情?廿歲出頭的我,認為談戀愛並不代表結婚。再說了,這是第一個男友,以後會有什麼結局都很難說呢。

他卻認真地帶我回家了。

我問父母親的意見,他們想了想,認為去看看對方家庭也無妨。接到父母的許可,暑假一到,我就高興地整理行李,一副背包旅遊客貌,毫無見家長的包袱。

那是個以奇山聞名的地方,一下飛機,撲面的熱浪讓我的腦子發暈,緊接著就進入充斥著陌生口音的環境。他的叔嬸們圍了上來,接過我手中的行李。我們被接到土菜館吃飯,滿桌的菜餚,有的辣得我難以下箸。一屋子的親戚,說著不懂的方言,熱絡地以白酒香菸相敬,酒氣與煙霧四溢,我微笑著卻很難搭上一兩句話。他告訴我,他的父母親住在離縣城三十公里處的山村裡,過幾天會帶我上山,村中沒公路對外,只能爬石梯上去。

去他家當天,車子順著條曲折的溪流逆流而上。層層青山容留出一塊谷地,散落著數十方鬱鬱農田;竹林畔、農舍間,溪水恣意奔流,河底的鵝卵石清晰可見。往山裡行去,水越來越清,也越來越窄,拐入一個山腳,路竟隨著水流的潛伏而消失,車子必須折返,進村者得從這裡沿著石階上山。我不喜歡爬山,但心想來自於多山的台灣不能丟臉,就揹起行李開始登山。

青石板路起起伏伏,走了一個小時有餘才走到村口,村口其實就是一條小溪的出口,頗有宋人楊萬里《桂源舖》「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的風情。他微笑著說,我是第一個進村的台灣人。他家是普通的農舍,牆面是泥土顏色,比起當地「白牆黑瓦」民居風格,更加簡樸。他母親已等候多時,見到我馬上咧開嘴,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天熱了,辛苦。」將我迎進屋內,打涼水給我洗臉。

雖然語言不通,她卻讓我想起了那些戴著斗笠的台灣婦女們。人的樣貌因人而異,但善良、純粹的表情是放諸四海皆準的。

他們村子的歷史大概有百年以上,唯一的學堂美其名為「小學」,實際上是間極破的小屋,「教室」內堆著幾張又舊又髒的桌椅。所有的孩子不分年級,都在同間教室裡上課,老師給高年級學生先講,再換中年級,低年級再次之。老師們在講其他年級的課程時,無關的學生就寫自己的作業。

他孩提時每天先去教室背書,讀完回家吃早飯後再回教室。我腦中登時浮現胡適《四十自述》的一段話:「十天之中,總有八九天我是第一個去開學堂門的。等到先生來了,我背了生書,才回家吃早飯。」不過胡適出身書香家門,最初讀的是家塾,他只能讀村裡的破爛學堂,要讀初中只能外出離家才能繼續求學。我從小讀的學校都在自家附近,大學離家車程也不過十數分鐘,何嘗吃過這等辛苦?儘管認真讀書,在哪裡都是件辛苦的事。

成家才知婚不易門當戶對少煩惱?

從回憶拉回現實。當時的我只是欣賞他的刻苦與聰明,不能完全理解家庭背景、城鄉,還有兩岸文化上的差異可能帶給婚姻的影響,只覺得跟伴侶溝通是最重要的事。當他向我求婚時,我想他父母親這樣善良的人做公婆有何不好?這竟成為我點頭其中一個因素。因工作的關係,我倆就在北京正式展開婚姻生活。

日常生活逐漸凸顯一些問題。研究社會者多認為子女容易複製父母親的婚姻模式,我倆也不例外。我家是核心家庭,父母親工作回到家後各做各事。幫忙父母親做一些家務對我來說很習慣,烹飪亦是興趣之一,但我更願意關注工作與其他娛樂。

他的家庭與我不同。夫家人大多是善良的,但普遍的大男子主義,並有強烈的鄉土情結(絕大多數國家都有此特色,只是程度各有差別)。當地家族人口較多者,女孩子被分配到的權益相對男性偏低。丈夫生長於斯,有些要求頗具男權傳統,甚至還會在意家鄉人對我們婚姻的眼光。

他跟我之間的相處模式雖非完全複製於家庭,但他在爭吵時總是習慣性地提醒我的女性角色。我屢次跟他分析宋明理學壓抑女性是從何時開始,並滲透到他們當地的傳統之中成為典範;新女性不能繼承這些,將這些壓抑女性的思想傳給下一代。再說了,照顧家人的情緒我還能理解,鄉人的說法跟我有什麼關係呢?諸如此類的反駁不勝枚舉。我不認為結婚後就要掛著性別與身分符號行走江湖,脣槍舌劍後他總敗下陣來,我贏了口舌卻傷了感情,事實上毫無成就感。

經過幾次大爭吵後,我認真思考問題:首先,我倆的問題不能隨便求助大陸本地人。很多大陸人批評自己的農村同胞言語甚苛,說他們不注重衛生、土氣、素質低。跟大陸的友人訴說,他們多半會說我跟他門不當戶不對,他就是「鳳凰男」,而我是「孔雀女」,男鄉村女城市的婚姻結構,在大陸經常是難以維持而導致離婚率居高不下等云云,聽了不能解決問題。跟台灣的友人傾訴,他們當然站在我這邊,但有人還是會對我跟出身鄉村的大陸人結婚表示不理解。婚姻帶給人的處境,真是比什麼都現實啊!

我想,與其說農村落後,不若說他們的父權思維更重,也更注意鄉土關係。這不僅限於大陸農村,台灣的鄉村地方相較於城市,也很注重父權與鄉里關係。曾經聽閨中好友抱怨,她跟台灣某地的男生交往,對他們家族同進同出的關係,以及家長至上的相處模式感到不習慣,最後以分手收場。

我倆當初是因愛相守,況且除家庭觀之外,眼中的普世價值還比較一致。我自身也有問題,對因婚姻而產生的約束與包袱並未完全適應。我後來決定減少對他人訴說夫妻糾紛的機會,努力改變自己的侷限點,出身背景可以拿來分析婚姻問題,卻不能解決其中的隔閡。

許多夫妻間確實存在城鄉與社會的文化差異,最本質的解決之道,還是需要雙方耐心調適相處模式,尋求改變。否則按當今趨勢,沒吵幾回大概就走到離婚的路上。離婚可以讓人脫離一些不喜歡的事物,但我很珍惜兩人多年的情感。他靠自己的力量才從村子裡走出來,有些情緒非我所能想像與深度理解。既然沒有能力解決他的情緒,能做的就是減少給他的壓力,等他情緒平穩後再正面地表達自己的看法。經過長期的溝通與調整後,他本是善良的人,見我開始退讓後,更加尊重我的想法與生活方式。例如他原本習慣早晨喝粥,我早餐喝咖啡,他就跟著我一起喝;也開始分擔家務,樂於幫我買菜跑腿等等。

增進適應力並且合理地去溝通調解,不要輕易製造過不去的坎,對自己與婚姻的維持來說總是件好事啊。

家家有本難唸經理性包容是正道

前陣子台灣的綜藝節目流行讓外籍與陸籍配偶上節目傾談婚姻婆媳等關係,分享了非台籍女性的家庭相處問題。有意思的是,外籍與陸籍男性配偶的地位與生活相對來說較少被媒體關注,政府印刷的相關讀物的讀者設定也以女性為主。他們若是有更多發聲的機會,應能讓社會看到更多元的兩性婚姻關係。

綜藝節目的傾談雖有為了娛樂效果誇大演出的成分在,但這些女性面臨的壓抑應該不小。一部分台灣人對於陸籍配偶始終不是很尊重,陸配出外就業不但限制多,在家庭裡還同時面臨著性別與地域歧視。先排除政策導致的社會歧視不論,家庭裡的歧視,與部分過度的自我優越感及父權意識有密切關係;即便是台灣女性也是面臨許多考驗。有人說大陸的女權地位比台灣高,又有人說上海女性地位很高。然上海並不能成為大陸女性的代言人,大陸農村與城市的差異也不容忽視。媒體報導台灣的女性地位在亞洲的排名比較領先,個人感覺仍有不少待發展的空間。但這樣的論題,卻非這篇短記所能涵蓋的了。

有師長曾經感嘆現代的女孩子受了高等教育,就跟男人講權利義務,殊不知所謂「情、理、法」,家族是先講情不講理、法。我深覺有些女性之所以動輒講權利義務,是因為現實環境提供給她們的發展環境尚有不足之處;家族相處雖要講情,也不能排除「理在其中」,任意包容對誰都不是件好事。女性在家中的性別角色如想改變,得比男性花更多的精力去建立與維持。無論如何艱難,女性需要堅持下去,社會也得一齊合力改變,許弱勢者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衷心希望台灣的下一代,能夠在性別問題上更寬容、更無文化與族群包袱的環境裏成長茁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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