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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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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少年PI看台灣電影■文/王耿瑜(電影工作者)《交流雜誌102年2月號第127期(歷史資料)》

如此柔軟又如此炫麗; 如此原始又如此科技; 如此表達禪性又如此充滿獸性; 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 如此衝突又如此和諧

一部充滿寓意的電影, 是李安導演漂流至今, 對於人生最深沉的提問!

藝術是什麼? 科學是什麼? 工業是什麼? 信仰是什麼? 本心本性是什麼?

一直在想,要怎麼寫這篇文章?要如何把這麼詩意感性的電影和「台灣電影工業」如此生冷的題目,結合在一起?我決定從我這個吃了三十年電影奶水長大的電影工作者談起吧!

從一個母體脫離、漂流

那一天我是陪著爸媽去看,這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的3D電影。爸爸八十一歲,十五歲隨著山東流亡學生漂流到台灣;媽媽七十五歲,九歲隨著載滿軍眷的輪船,和奶奶逃離到台灣。因緣際會,相遇結婚生子,這樣的理所當然,是多麼的機緣巧合。因為一種信仰支撐著,讓他們漂流異地六十多年,但是他們和那個母體是永遠牽連著。台灣人的記憶力很差,沒有歷史感,只相信眼前看得見的,對於那些發生在三百年前或五千年前的事,都覺得跟他沒有關係,那些只是寫在歷史課本考試用的老東西。現代社會又少了和老人家聊天的時間和空間,於是人就少了站在歷史、宇宙的時空觀看自己位子的角度;或是反躬自問:「我是誰?」的自處時間。

我是誰?我是一個二十歲開始拍電影,有幸跟隨侯孝賢、楊德昌、張艾嘉、王小棣、陳懷恩等導演們拍攝電影,從場記做到監製,經歷各種和影像有關的行業,做過廣告影片、唱片的MV拍攝、報社的影劇版記者、影展策展人、藝術電影院策畫、各式大小影視競賽的評審,每年看片超過五百部,現在是在一個以電影教育、電影人平台為目標的電影創作聯盟的理事長,看盡過去三十年電影圈的潮起潮落(這句話是套用李行導演六十年的感慨)。雖然這些年終於從「谷底」爬上幾個億起跳,但是身為一個不算資淺的電影人眼裡,為何如此讓人憂心忡忡?

一切得從教育做起

一是對電影工作者的

借用侯孝賢導演的名言:「電影是從非電影而來」。先學習、體會生活吧!先從紀錄片開始,用攝影機去觀察、關心周遭的人事物。「一個國家沒有紀錄片,就像是一個家庭沒有相本」是智利紀錄片大師古茲曼(Patricio Guzmán)的話,也是我擔任「台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策展時,深深的體悟。電影最重要的是「人」,要瞭解人,就得先瞭解自己;得先安靜下來觀看自己、面對自己、接納自己;得要先學會和自己相處,才會知道如何和人、和野獸、和自然天地相處。如此編導出來的劇本、電影,才會有細節,才會打動人。

相信李安導演在一九九○年拍攝《推手》之前,那六年蟄居在家的日子,是他後來創作的能量來源。在《少年PI》中,導演藉著PI面對生命中的逆境,化陰為陽,透過高明的說故事技巧,以及高超的電腦科技,分享了他如何跨越恐懼的內在狀態,以及歷練了人生的各種明暗世界,是靠著怎樣一股意志力,方能坦然練達地活下來的人生態度。虛實之間,自有定見。

一是對普羅大眾的

要有好的創作者,就要先培養多元口味的觀眾。可以從「議題」著手,以當年為台北縣社會局策劃「紫絲帶電影節」為例,談的是家暴、性侵這等沉重的議題,但是透過電影、透過映後討論,請到社工、心理諮商師、律師以及電影人,一起和台下的阿公阿嬤對話,做了一次次集體的心理治療。也可以從「對象」著手,找到對的觀眾,讓電影走出戲院,去到廟口、去到監獄、去到醫院。電影可以是內化在日常生活裡面,唾手可得的,相互印證的,也可以是真實人生的體現,兩者相互為用。

《少年PI》在經歷離鄉、失親、對未知生命的恐懼,具體而微的幻化成「理查派克」這隻老虎身上,那些人生的黑暗、陰影,恰是小男孩得以轉化、成長的機會。

在傳統的社會裡,人的思維很平面化。佛洛伊德和拉岡都對人性中的暗處,多所著墨,但是華人社會,明知有暗處,卻總是視若無睹,急忙躲開。李安長期接受西方思辯的文化訓練,一方面又有東方儒學的長期薰陶,他創造出的英雄,是有生命經驗為依據的,他有能力面對陰影,並且找到正面力量。電影可以是娛樂的,但也可以是引導人往前走的。

一是對兒童影像紮根的

這其實是基礎的美學教育,就是「多看」!從一部電影可以學到多少東西—看冰島、巴西、非洲的小朋友是如何上學、如何吃飯;看三○年代的《城市之光》卓別林是如何在工廠工作;看五○年代的《萬花嬉春》是如何運用音樂和身體造就影史最偉大的歌舞片;看荷蘭/比利時的《咿比姆指精靈》(EEP!)教我們如何面對「離別」,好好說聲再見。也可以看侯導的《風櫃來的人》,瞭解澎湖孩子來到台灣的種種心情,看看台灣新電影的之前之後。看完片,讓孩子說、讓他們寫下來、畫下來他們的感受。再來是「多做」!像「小導演大夢想」的動手拍攝,其實是讓他們學習彼此尊重、團隊合作、友誼以及如何說故事,技術是其次。一定要讓小朋友覺得好玩,有興趣了,自然想深入瞭解。一種自發學習的可能性,於焉產生。

《少年PI》小時候第一次碰到老虎,就和他父親的想法分歧,「野獸有沒有靈魂?」導演在電影中所提出的契問,也提示了我們的思考。大家都在摸索,因為我們不知道要相信什麼。歷經信仰的三個階段:「摸索、試煉、選擇」,信仰就是選擇我要相信什麼的價值觀。讓孩子自己提問、自己探索,藝術沒有「標準答案」,沒有懂或不懂,就是去感受,不同年紀會有各自的感受。我在擔任「台灣國際兒童影展」策展人的時候,每每被那個久違了的本心自性的回答,給當頭棒喝!大人其實可以很公平的、很放鬆地和小孩分享這一堂人生的功課。

一是對公部門、企業的

這些年,我為無數的公部門、營利或非營利的組織,擔任策展人、評審、諮詢委員。他們漸漸感受到影展的效益,電影的收益,但是並未真正知道影像的渲染力量。於是,當我聽到北京的「電影博物館」地下室的片庫,是以防核暴的裝置設計的,我知道他們是如何珍視電影歷史這個「文宣工具」,他們知道影像的影響力;當我聽到北京電影學院每年經費多到花不完,一年兩億人民幣,一個導演系只招收十四個學生,我知道他們是如何在培養人才;當我聽到他們的工作人員,可以跟完一部《投名狀》,再去跟一部《赤壁》,你知道他們的眼界和格局在哪裡。

當我聽到李安的《少年PI》,光是後製就是十五億台幣,他們甚至研發設備、軟體都自己掌控,如果我們的所謂「文創產業」,沒有這樣的視野和高度,我們的科技業永遠只能為人做代工,我們的電影人永遠只能做廉價勞工,我們的電影永遠只能拍小清新。如果我們制定文化政策的官員,不真正的明白「電影」的重要性,一部《少年PI》不只是行銷台灣這麼簡單,我們如何期待從九十三年延宕至今的「國家電影文化中心」會將「國家電影資料館」的寶物,好好的珍藏並且活用他們?

信仰是什麼?

一如《少年PI》所說的:「你沒懷疑過,沒體驗過,就無法知道信仰的力量。」

爸爸媽媽一九四九年,隨著戰亂來到台灣,對於流離失所的人生,肯定懷疑過,對於太平幸福日子的美好信仰,支持他們活著;PI帶著對宗教的懷疑,隨著家人遠離印度,歷經船難漂流海上,如何和野獸共生,成為生命難題!如何相信神蹟,成為生命的選擇!李安一九七八年離開台灣這個母體至今,受到中原文化、台灣文化、美國文化三重影響,經過多年蟄伏,修練多時,「電影」是他永遠的信仰,每拍一部片子,就是一個新的冒險和學習。這也是李安導演一直身體力行的!

「我覺得電影最大的魅力,在於它顯現我們未知的部分,而非已知的部分。有時我真想留在電影世界裡不出來了。」~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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