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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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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汪會談20週年回顧■文/孟蓉華(資深媒體工作者)《交流雜誌102年4月號第128期(歷史資料)》

兩岸兩會的第一次「辜汪會談」,一九九三年四月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在新加坡舉行。這是兩岸之間第一次最高層級的正式協商,也因為「辜汪會談」的舉行,使得兩岸關係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辜汪會談」之前,兩岸兩會達成了「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共識,這是會談的舉行基礎。「辜汪會談」的舉行,代表了兩岸願意共同坐下來以協商方式解決彼此關切的議題,也等同於兩岸雙方各自承認了對方存在的事實。

作為一個新聞工作者,當時在中央日報主跑陸委會及海基會,幸運地有機會在一九九三年恭逢其盛,親眼見證了這段歷史。迄今,回想起二十年前的情形,好像就在昨天,要出發採訪的那一天,很緊張、很茫然,但也很興奮,這個感覺至今仍深深印在腦海中。

辜汪兩老的代表性

當時,要出發去新加坡採訪的心情很複雜,特別擔心會遺漏新聞。但,如今想來,兩老的會面就是最大的新聞了!辜汪伸手輕輕一握,就跨越了台灣海峽地理上的阻隔,也把台灣與大陸斷絕了近半世紀的互動關係重新連結。

「辜汪會談」現在已經成為兩岸關係上的專有名詞,這項會談的關鍵之處在於辜汪兩位老先生的「代表性」,迄今,無人能夠替代。

辜老出身台灣富豪世家,長年致力於工商企業的經營,形同台灣工商界的龍頭大老;更在台灣外交環境逐漸低迷之際,在官方無法著力時,以民間人士代表政府出面,在國際上為台灣爭取實質權益。辜老沒有任何政府官職,但在中國國民黨一黨獨大的時代,辜老一直是執政黨(國民黨)的指定中常委(現在已經改成全部經由黨代表選舉產生),橫跨政商兩界,備受層峰信任。

汪老則與當時的中共總書記暨大陸國家主席江澤民淵源深厚,汪老在卸任上海市市長時推薦江澤民接任,對江有扶持知遇之恩。江澤民出任國家領導人後,當時,以江澤民為核心形成了中共領導階層的主要派系─上海幫,汪道涵是其中重要成員,並由江親自委託汪老出任海協會會長,這也凸顯了江澤民親掌對台政策的決策態度。

藉由沒有官方身分卻獲得雙方當局各自授權的辜汪兩老,來開啟兩岸的「第一次接觸」,其實也顯示了兩岸關係的複雜與特殊。

辜老生前在一次專訪中談起「辜汪會談」時曾經特別向筆者提到,在新加坡簽署「兩岸公證書使用查證協議」、「兩岸掛號函件查詢、補償事宜協議」、「兩會聯繫與會談制度協議」、「辜汪會談共同協議」四項協議時,辜汪兩人在簽署了兩項協議後,站起來互換了位子,再坐下來簽署另兩項協議,然後,辜汪相互交換協議文本,並交換了簽名用的筆。這些動作與國際正式簽約儀式中完全一樣。

然而,其中的奧妙則是辜汪兩老換位子之舉,這是辜老提出的。辜老要強調的就是「對等」。

辜老當時說,從中華文化的傳統角度而言,右邊的座位是比較尊崇重要的位子,既然有四項協議,雙方應該在右邊的座位上各簽兩項,這樣才公平。在這個全球矚目的場合上,辜老認為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能輕忽或放過。

所以,「辜汪會談」的舉行代表僵持對立的海峽兩岸展開接觸了!而且,進行了對等的正式協商,並達成協議進行簽署,兩岸兩會不但「對等」協商,而且在整個會談的過程中,所有的內容與細節都是徹底的「對等」。辜老為台灣爭取地位之用心良苦,由此可見。

「辜汪會談」舉行之後,兩岸兩會正式進入了協商的時代。

內部仍需協調

「辜汪會談」舉行時,各方注意的都是海峽兩岸從僵持對立走向和解協商,可是,這是檯面上的風光;檯面下卻「禍起蕭牆」,海陸大戰正在悄悄醞釀,暗潮洶湧。「辜汪會談」舉行時,海基會秘書長是邱進益,這已是海基會自一九九一年三月九日成立以來的第三任秘書長。前兩任的秘書長陳長文與陳榮傑之所以離職,主要在於難以融合於當時的政治環境,與陸委會的互動磨擦也是原因。

邱進益在一九九三年三月到任,四月七日就赴北京進行「辜汪會談」預備性磋商。邱進益出身外交系統,出任海基會秘書長之前擔任總統府副秘書長有五年之久。由於前總統李登輝曾經政策宣示過,國防、兩岸、外交是總統職權,邱進益這項人事安排,被視為李登輝親炙兩岸關係的象徵,邱進益也因此備受期待。

然而,當時的陸委會主委黃昆輝,則更早在李登輝擔任台灣省主席期間就已結下淵源,「國王的人馬」雲集海陸兩會,盛況空前。

事實上,邱進益到海基會後並沒有時間了解內部情況,隨即處理「辜汪會談」這種大事,以致於在庶務工作上就引發爭議。尤其是媒體方面,海基會成立後,由於兩岸問題敏感,是全民關切的焦點,每次協商時,台灣的媒體記者都是與協商團隊住宿同一個飯店。

邱進益要到北京進行預備性磋商,大陸海協會為表禮遇,計畫安排海基會協商團隊下榻「釣魚台國賓館」,這是北京當局用來作為來訪國賓住宿與會議的場所。邱進益當然很樂意。

釣魚台國賓館是以一處古代皇家林園修建而成,美則美矣,但與外界全然隔絕,只有海基會人員能夠進住,媒體記者是被管制的。這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媒體記者為了採訪困難而強烈反彈,在野的民進黨立委也藉此質疑,沒有媒體監督,過程不透明,類似黑箱作業,海基會只得作罷。

到了要去新加坡,住宿飯店再成話題。邱進益屬意古老又昂貴的萊佛士酒店(Raffles Hotel),當時的房價已非記者的出差費可負擔,媒體再次反彈,在野黨也不會放過,海基會當然沒有住成。

這兩次的飯店風波都使得陸委會受到「連累」,因為最高民意機關立法院的質詢目標是陸委會,這也使得原本海基會可以自行處理的庶務,陸委會也要過問了。海陸兩會都因而對彼此心生不滿。

另外,在會談議題方面,有關台商投資保障的問題,是四項協議之外的一個新議題,當時由我方主動提出,希望藉此進行討論,目的是為了宣示政府保障台商權益的立場。

這是一個專業的議題,邱進益上任還不到兩個月,對此議題自然不熟悉,談判時的立場與分寸的掌握,變成由負責議題幕僚作業的海基會法律服務處許惠祐處長主導。其實不只台商投資保障協議,要簽署的四項協議也都是由法律服務處負責,因而,陸委會順勢藉由許惠祐掌控「辜汪會談」的情況。此舉對海陸的互信無異於雪上加霜。

海基會每次出門協商,陸委會在家裡都是挑燈夜戰,海基會在國安系統的協助下,每天談判的情況都要向台北回報,最後的決定權須由陸委會拍板才能定案。

「辜汪會談」舉行時,要簽署的四項協議已經談妥,談台商投資保障協議之目的在宣示立場,事實上並沒有進行實質性的商談,主要是由辜汪兩老上演兩岸和解的大戲。但海陸之間卻因為互信基礎薄弱,在經過「辜汪會談」後,嫌隙變成了鴻溝。

海陸大戰細究起來,從政府大陸工作體系建立時,就已埋下導火線。依照設計,陸委會是大陸政策主管機關,海基會是民間團體,接受政府委託處理兩岸民間交流涉及公權力的事務。當時的比喻就是,海基會是白手套,陸委會是手,手套當然是應該跟隨手的方向。

但是,海基會成立時主要由民間人士組成,完全是另一套人馬,自行獨立運作,而且從不認為自己是「手套」。

對此,不禁令人想起,當時我方率先成立大陸工作體系,完成全盤規劃後展開與大陸的接觸,大陸方面為因應我方才成立了海協會。海協會雖然由汪道涵出任會長,其內部人員大部份由國台辦調任,甚至一人兼任兩職,就是「一套人馬,兩塊招牌」。

在經歷海陸大戰的波折後,再看看大陸海協會,難免有「後見之明」的感嘆。但自二○○八年五月馬總統上任後,曾經負責對外貿易談判的江丙坤擔任海基會董事長,而會談當時擔任陸委會特任副主委的高孔廉接任秘書長,兩岸兩會恢復協商,海陸兩會間的溝通運作愈趨順暢。陸委會王主委更進一步表示:「現在沒有海陸大戰,將來是海陸聯合作戰。」

媒體的力量

二十年前,「辜汪會談」是一個全球矚目的大新聞,國際媒體都派人採訪,記者總數在兩百人以上,其中台灣媒體佔了近半數。說實在的,以台灣的國際地位,媒體是很少有機會採訪以台灣為主角的國際新聞,「辜汪會談」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然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台灣是一個民主開放的國家,媒體發展蓬勃,不過,媒體的力量有時卻是一把雙面刃。

台灣媒體對「辜汪會談」重視異常,在會談舉行前數天就已紛紛派人前往新加坡。但,新加坡是一個對新聞管制甚嚴的國家,台灣媒體為了要拍攝會談地點海皇大廈,就與當地看門的印度警察發生衝突,打了第一架。此時,行政院新聞局才緊急派人前往新加坡,處理台灣記者在當地的聯繫與採訪安排等事宜。 然後,在海協會會長汪道涵抵達入住飯店時,台灣媒體記者為了拍攝汪道涵的鏡頭,又狠狠打了一架,這讓大陸方面也大為吃驚,他們原本認為台灣記者應該是以拍辜振甫的鏡頭為主,為何要搶拍汪道涵?這也應該是台灣媒體給大陸方面的一個震撼教育。

當天晚上,筆者接到一位熟識的大陸官方媒體記者的電話,特地來拜託,如果海基會有對台灣媒體「吹風」的話,希望能把相關的訊息告訴他。但是,海基會的吹風都是公開的,以致於沒能幫上他的忙,甚至應該說,他並不需要幫忙。

其實,在兩岸兩會的事務性協商期間,海基會在住宿旅館為台灣媒體舉行吹風時,大陸官方媒體都會派代表來聽。筆者曾經親耳聽過一位大陸官方媒體的記者,在聽過海基會的吹風後對他的同伴說,要回去找大陸海協會或國台辦再講一下,否則,就沒辦法發了,因為有的全是海基會的說法。

另外,在「辜汪會談」舉行期間,有機會與日本產經新聞的山本先生聊天,他談到一個問題,就是台灣的談判人才不足,這會是未來兩岸協商的隱憂。

山本先生當時是產經新聞的駐北京特派員(他後來成為駐華盛頓特派員),他說,台灣因為邦交國很少,與國際間的互動就少,與外國進行談判的機會更少,平常沒有機會做例行的談判,就沒有經驗也沒有能力處理大型的協商與談判。當時,聽了覺得很不服氣,現在,不得不承認他有先見之明。

至少在運用媒體上,大陸方面是佔盡優勢的。雖然大陸媒體的環境封閉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是,我方的主事者仍有值得深思之處。兩岸關係自發展以來,就是最受矚目的新聞,不論偷渡客、漁船或辜汪會談,都是焦點。問題是當我方主事者面對媒體時,其發言的目的是我方談判的利益?還是媒體篇幅的大小?其發言的考量是兩岸關係的發展?還是內部鬥爭時的勝敗?

兩岸歷史的關鍵點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正由於台灣的經濟發展繁榮,面對大陸有著無比的信心,也因為「辜汪會談」的舉行,讓台灣本身對推動兩岸關係發展形成共識,對於與大陸展開接觸並不害怕,認為可以也應該發展兩岸關係,對於兩岸關係的發展也非常樂觀。

「辜汪會談」舉行前,部分的民進黨人士提出強烈質疑,還於出發前在立法院故意當面攻訐辜老,喊出「台奸」、「賣台」等情緒性的言詞。但在「辜汪會談」舉行後,民意的肯定就已經全然壓過這種雜音。

民進黨為凸顯反對立場,由當時黨主席施明德率團前往新加坡,在「辜汪會談」舉行的會談場所海皇大廈外進行抗議。由於人數太少(約十幾二十人),新加坡的管制又嚴格,僅能到現場表達一下立場而已,並不能形成新聞的焦點。 「辜汪會談,兩度執手;九二共識,一生然諾。」這是二○○五年一月三日辜老去世時,汪老所致之弔唁函中的一段話。短短十六個字,道出了辜汪兩老對兩岸關係的最大貢獻,以及這段歷史的關鍵地位。

迄今,兩老都已去世,「辜汪會談」也成絕響。可是,現在的兩岸關係發展至全面直接三通,兩岸兩會領導人會談也因著簽署協議的需求而越來越頻繁,兩岸政策的開放腳步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快,兩岸關係已經形成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交流趨勢。

這些情況應該是辜汪兩老樂於看到的,而且,正因為二十年前的那次伸手一握,就此讓海峽兩岸真正地牽起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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