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上海工作嗎？」二○一一年夏天的某個午後，ＭＳＮ視窗彈開，朋友突然問我。

前進大陸的契機

那年我二十七歲，未婚，在軟體公司擔任銷售業務，有三年左右的工作經驗，完全符合上海這家外商公司要找台灣人服務大陸台商的條件。

這類型的機會向來可遇不可求，我想，再多的不確定也關不住一顆年輕的心，我對這世界還有很多好奇。在朋友的推薦之下，我的大陸工作經驗就此展開。

職場現形記

時序拉回兩年前，平日上午八點，上海地鐵裡摩肩擦踵，一群人正拚命往前擠。這是地鐵站每天都會上演的場面，人人爭先恐後，儼然是個戰場，和台北的捷運是截然不同的體驗。正因太過擁擠，人與人之間毫無距離可言。「北京的地鐵很擠，都把人擠流產了；上海的地鐵更擠，竟把人擠懷孕了。」不知怎麼著，兩年後正在寫此篇文章的我突然想起這句「至理名言」。

一番推擠後，總算狼狽抵達辦公室，而真正的廝殺才要上演。

這份工作最有挑戰性的不是服務台商客戶，而是與大陸同事的相處。由於服務的對象為台商，同為台灣人，客戶的組織文化與思維模式，與台灣企業主差異不大，但大陸的職場文化，著實給我不小衝擊。在外商（企）工作，對績效導向的管理方式習以為常，原以為大陸同事會抗拒這樣的管理，卻發現大家不僅不抗拒，反而在繳出業績之後，大張旗鼓宣揚自己的傑出表現，以期受到上級領導的重視，獲得升遷。在積極邀功的同時，他們卻又顯露出低忠誠度，隨時在物色更好的工作機會。

在上海，最不缺的就是「機會」。大陸的內需市場不斷擴大，世界各大公司競相在大陸設立分公司，導致外商（企）業務代表人心浮動，這家業績做不好，或與上司摩擦，下一年，甚至下一個月就跳槽，薪水說不定還愈跳愈高；利用職務之便索賄貪贓也已不算新聞，反正在這個省份或公司做爛了，換個地方又是一條好漢。相較於台灣人自豪的苦幹實幹精神，著實是一場文化衝擊式的職場震撼教育。我就曾經遇過大陸女同事以性命為要脅，逼迫主管讓步的戲碼，這在台灣可能只會出現在鄉土劇中吧。

即使多數同事都是大陸人，最常廝混在一起的依然是台灣人。不只一次聽台灣前輩感慨：從最初的高管、十年前的中階台幹，到現在的年輕小白領（大陸對於一般在辦公室工作的員工稱呼），台灣人到大陸工作的年齡層愈來愈低，福利也愈來愈差。十年前，中階台幹領兩份薪水，外加司機與房屋津貼等福利；現在聘用台幹多半改成Local Hire（當地聘僱），福利差一點的甚至沒有返台機票補助，上海的物價又比台北高，現在登陸工作，條件愈來愈差，機會成本也愈來愈高。

生活與旅遊

在大上海生活圈（包括江蘇昆山等傳統台商重鎮）的台灣人總數號稱七十萬，加上大陸的遍地機會，在上海開業的台灣店家自不在少數，如都可、鮮芋仙，在重要街道隨處可見。但一解鄉愁的代價可不低，曾為了重溫台灣滋味而走進鮮芋仙，這才發現一碗仙草要價高達十八元人民幣。而浦東國際金融中心的西餐廳，一客牛排七、八百元人民幣也是常有的事。為了降低生活成本，我們這些台灣遊子們，人人都有一份口袋名單，週一到週五哪些餐廳有歡樂時光（happy hours）、啤酒特價、漢堡優惠等，通通摸得熟透。

在當地生活，必須要有雪亮的眼睛、發達的嗅覺，及敏銳的味覺。跟台灣相比，大陸的黑心食品實在難防。曾經因為懶惰，晚餐後食器隨手堆放水槽，隔了一夜，附著在碗緣的蛋漬，無論我用鋼刷如何使勁清洗，依舊頑強不為所動！這買到黑心雞蛋的經驗，至今記憶猶新。

雖然有這麼可怕的經驗，卻是嚇不倒我的，既然來到了大陸，當然要趁機四處遊歷一番，才不枉此行。除了上海外，我也趁機遊覽很多地方，像是西湖、黃山、蘇州等，旅遊經驗大大豐富了我的閱歷。決定要回台創業前，原想挑戰從成都單騎上西藏，卻發現台灣人不可以到西藏自助旅行，只好作罷，改由成都出發去康定，經昆明到桂林，最後返回上海。

康定、攀枝花，甚至連大陸三級城市都不算，以前想都沒想過會來，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一覽其貌，真的讓我雀躍不已。而昆明、桂林等二線城市，原來並不比台中落後，且據我觀察，昆明跟桂林的著名景點，至少有三成的遊客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最後講講我印象最深刻的九寨溝，波光粼粼的河流，映照出山的倒影，竟比山的本身更為清晰，伴隨著濛濛細雨的山嵐，這幅美景，讓我看得出神了。台灣也有美景，家鄉花蓮的七星潭也是美得不像話，可是眼前這個只在書裡見過的地名，不曾來過，卻有著那麼一點熟悉，此刻，我的心情是複雜的。我不知道我應該有什麼感覺。

離開才知台灣好

套句商周專欄作家鍾子偉說的：「現實沒有那麼簡單，不是政府或是媒體想要你相信的非黑即白。我們要怎麼看中國？當我們看她時我們要有什麼感覺？而當大陸人看我們時又是什麼感覺？接下來幾年兩岸對這些問題的思考和決定會慢慢塑造亞洲的未來。我們應該要走出去，並且見識更多。」

大家總是會問我「大陸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我該去大陸工作嗎？」我總是如此回應：「大陸，跟你我想像的有很大的不同。給自己一個機會去體驗看看吧！」

人生就是一連串不停的選擇，當然，我體驗過了，也決定回來了，大陸新週刊是這麼敘述台灣的：「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台灣人追求精緻、積極生活的態度，以及濃濃的人情味，最令人驚豔。除了親切的人情味之外，台灣需要努力提升的還有好多好多。正因為如此，離開之後我選擇回來，這是我的家鄉，我希望她可以因為我，因為許多其他可愛的台灣人的努力，變得更好。離開了，才知道台灣的好；回來了，讓我更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