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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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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屆 兩岸交流紀實文學獎 最佳圖文獎》照相◆文/郭昱沂《交流雜誌105年2月號第145期(歷史資料)》

父親是農曆四月二十六日酉時出生的,曾祖父的堂弟登門歸還四十塊大洋,錢一接,父親就出生,因此曾祖父視我父親為珍寶,特別寵。父親跟五位兄姐的年齡差距頗大,也都個個都寵他,上學不用腳走,我大伯一路將他扛在肩膀上。 闊別五十年之後,一個清早,大伯站在江邊村村口張望,等到下午,遠遠地,見一個人慢慢走來,大伯淚流滿面,心裡直惱恨著,當初「長得像一棵蔥、一朵花」似的弟弟怎麼成這副「老頭德性」。 父親更惱恨自己爹娘祇是兩堆土塚。 都說爺爺奶奶拍過照片,但一大家子沒人記得照片放在哪兒,父親堅持要離散四處的全家族人努力蒐羅。費了五年時間,才寄信說找到了,照片壓在箱子底下太久都碎了。就為了要與父親母親「重逢」,父親拖著肺炎初癒的身體再度趕赴湖南。 「初見」與我的想像幾乎對不上,找不出他們與父親面貌神似之處,反而像是前朝古畫片裡的人物,承載著湮遠歷史,神情空白而一致。 「妳奶奶大概是這個模樣,妳爺爺跟我印象中不一樣了……。」 從小聽父親講述家族故事,使我編造了記憶,彷彿先於我的生命,他們給予了我無數可回味的片段,親切又真實。此刻在我眼前的是他們生前唯一照片,各自獨照,黏補仍見裂痕,卻令我疑惑著這是「爺爺」、「奶奶」?畢竟從未見過他們;而十七歲離開家鄉的父親也不曾再見過。 文革前夕,鄉村裡的砲火硝煙雖不比城市猛烈,然而土改讓爺爺奶奶失去田宅,三反五反讓次子被抓去當技工,三面紅旗讓幼女跟著國民黨軍官女婿下放勞改,還有早已不知所蹤的幼子(我父親)。爺爺心氣痛、腸胃潰瘍,奶奶眼睛哭傷了,再加上飽受飢餓,使他們提早步入殘燭之年。 或許是預感到往後還有更大的災難,二老堅持要拍照。從前是有這麼個規矩,老人家到了一定歲數會開始張羅壽衣、鞋帽、棺材,家人以為兩老是擔憂大去之日。在縣城裡拍學校師生的照相師傅,一個月固定來江邊村一趟,師徒二人,扛著一個箱子,村前走到村後,年頭不好,生意清淡,完全不見有閒錢逸致的客人,就連想拍張遺照的老年人也不多。 彷彿應驗了那個悲傷的預感,拍完照不到兩星期,爺爺過世了。奶奶哀慟哭到眼睛全瞎:「華暪(父親小名)回來見不著了。」文革尚未結束她便也故去。臨終前奶奶拿著照片囑咐:「找到華暪,要幫他娶媳婦。要華暪告訴兒仔、妹子這是公公婆婆。」 我確信,照相那天,爺爺、奶奶一定努力端坐著,全心要拍好這張生平唯一照片,即便那會兒並不知道華暪已經婚娶,然而許多許多年後,華暪的女兒就憑著照片明白了:這是我的爺爺我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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