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午後隨意的小旅行，無意間造訪座落新北市金山區的八煙聚落。沿著陽金公路旁的山坳處，緩緩彎進村子，遠處翠巒腰帶上，掛著雨後乍晴的山嵐，如絲如縷，映襯山居農村風景，是我在旅程中意外發現的驚喜美麗。

八煙聚落座落陽明山北側，海拔約三二○公尺，長期雲霧裊繞，由於當地擁有溫泉源頭及冒著白煙的硫磺氣孔，遠望猶如八道煙裊裊上升，「八煙」意象油然而生。聚落的居民依循祖先留下來的傳統，以緩慢的步調生活，開墾水稻田，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然而，因地處偏僻開發不易，隨著年輕人外出工作，人口逐漸老化與凋零，田地廢耕，聚落失去原有的活力。

推動農村再生　為聚落注入新生命

二○○九年，林務局推動濕地保育計畫，與當地居民共同努力下，採土法煉鋼的手工砌石做法，保留傳統浮圳、三層圳灌溉工法，進行水梯田生態復育，順應地勢的疊疊梯田引入山泉活水灌溉，也為聚落帶來新生命。藉由農村再生的輔助，重新營造社區，讓年輕人願意回鄉發展，更號召理念相同的人一起保護土地。原本垂垂老矣的聚落，為台灣農村燃起一道曙光。簡樸的農家田園，給人一種遠離塵囂的寧靜感，「砌石、梯田、水八煙」成了聚落的核心價值，「水中央」的水面映照遠方山嵐，搖身成為遊客的秘境。

除了獨特氣候及景象外，過去火山地形而成的火成岩，成為當地居民砌石水圳及石屋的主要材料，樸實的聚落裡一棟棟古樸的砌石屋比鄰而立，不僅通風舒適，也訴說在地先民的傳統生活智慧。特別有意思的，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個用石頭砌成的洗滌池，有時還可見到居民將採收完的蔬果整簍放在池中，善用豐富山泉水，婦人用來洗衣、洗滌蔬果，男人則會在這裡清洗農具，天氣炎熱時大家還會聚在池邊，一面泡著腳、一面話家常，小處得見巧思，恬靜的居民生活樣態，也在此間甘醇漫漾。

十一月初再訪八煙聚落，卻發現四處豎立公告聲明，「聚落全區域將暫停對外開放」。原來，經濟活絡了，大量遊客慕名而至，耆老的心卻不平靜。不分晨昏，總能找到遊客的影蹤，惟人潮擾民，田埂及農作物被踩壞，亂丟垃圾，甚至私闖民宅，當地居民不堪其擾。確定的是，遊客正在排擠它原有的容貌，聚落總是人滿為患，居民難以維繫日常生活。

觀光引發的爭議與代價

發展觀光背後，有著不得不付出的代價。近年來訪客人潮湧入，豐富的人文與生態價值逐漸流失，造成產業改變的連鎖反應，不僅人力外流，放棄田間作業的結果也間接造成傳統水圳與水田生態系的崩解危機。

再者，八煙聚落雖位於陽明山國家公園境內，實際上屬於私人土地，聚落內的「水中央」是遊客最愛拍照的景點，從四月起陽明山國家公園管理處不再補助開始收取參觀費用，引發村民對土地持份爭議。日前經居民連署後，在聚落四處豎立暫停對外開放公告聲明，並於十一月十二日起「封村」，暫不開放。未來要透過協助八煙聚落轉型的「八煙三生發展協會」預約參訪，期盼能解決隨意參觀亂象，還能夠體驗耕種的樂趣，也能保護當地資源，提高觀光品質。

「桃花源記」中描述漁夫因為迷路而意外找到與世隔絕的仙境，臨走前，村民叮囑漁夫不要將此處告訴他人。或許，村民的想法是，若與世隔絕的美麗景緻廣為人知後，訪客絡驛不絕，將難保原有生活的美好。村民「不足為外人之道也」的心聲，或可想成是八煙聚落居民的心聲，觀光帶來商機與人潮，卻也令人省思，當人們把城市的價值強加於小村莊，有誰聆聽過他們的意願？開發的同時又是否能兼顧生態與在地居民的意願？人潮的確帶來收益，改善居民生計，卻同時帶來了分裂。

開發與保存之間的平衡關係

「人不來，煩惱；人來了，傷腦筋」，如何在發展觀光之餘與自然環境取得平衡並永續發展，成為發展觀光的一大課題。近年來，政府常以發展觀光產業，促進地方經濟發展，許多著名的旅遊景點，本屬於免費享受的天然環境，但經過人們以超越環境負荷「享受」後，不得不正視開發與保存之間的平衡關係。
台灣諸多景點亦同樣面臨相同矛盾，被稱作「上帝的部落」的新竹縣尖石鄉司馬庫斯部落，美麗的風景總吸引眾多觀光人潮，近年來成為熱門觀光旅遊景點。隨著遊客增加，雖為當地帶來龐大的商機，卻也開始出現亂象。垃圾與汙染使得當地部落開始反思與大自然共處的平衡，決定今年減半觀光客的數量。又如台東池上鄉的「金城武樹」、「伯朗大道」因男星金城武在此拍攝廣告一砲而紅，吸引絡繹不絕的遊客前來朝聖，但大批人潮卻也為池上鄉帶來垃圾和不少危機。

而霧台是屏東唯一的魯凱族鄉，擁有豐富的自然人文景觀，近年來觀光蓬勃發展，卻因大量遊客湧入，對當地居民造成嚴重環境及生活衝擊。為了讓部落永續發展，霧台鄉公所正在爭取設立「自然人文生態景觀區」，取得保育與經濟間平衡。花蓮秀林鄉三棧溪有「小太魯閣」之稱，夏天更吸引大批戲水遊客，卻造成環境汙染，居民提出封路、封溪，秀林鄉公所將召開協調會，希望達居民、業者、遊客觀光三贏目標。

相互尊重　擁抱自然

如織遊客來訪之際，帶來人潮與經濟效益，同時也破壞了當地生態與地方人文特色。在發展觀光拚經濟及環境與文化保護間，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在拉鋸。力拚觀光財的同時，我們需要深思面對各種價值衝突時的應對之道。要怎麼在發展經濟與維護環境中取得平衡，也是我們需不斷審思改進的課題。

出外踏青是許多人的小確幸，但對於住在觀光勝地的住民來說，遊客的參訪的確不堪其擾。若人人在參訪時也能設身處地的為當地居民著想，或許雙方都能使用最有利的方式共享美景。

保存原貌的精神，不僅具有歷史意義，更是尊重地方住民的共同記憶與凝聚情感，而且在保存之外，還帶有規範的意義。尊重自然、互相幫忙的特質，是最初讓八煙居民凝聚強烈的社區共識與節制的動力，外來遊客有義務為八煙聚落傳達環保、簡約、珍愛土地、重視人文的價值，並與聚落住民共同為台灣留下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