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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團法人海峽交流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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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光民與他筆下的台灣人情味◆文/阿仙《交流雜誌108年6月號第165期(歷史資料)》

阮光民的臉很樸質,鏡片後的眼睛常常瞇起來,笑得靦腆;他的長髮總是紮成馬尾,配上捲起的袖子,是幹練的模樣,比起漫畫家更像做粗活的人,彷彿可以想見他捲起褲管,立身田中央。

做事的人很務實,也很隨遇而安,畫漫畫是藝術創作,許多漫畫家有習慣的處所,文青咖啡廳、自家舒適的工作室,阮光民卻在哪都可以畫,自家附近的飲料店、朋友的書店,甚至轉角的7-11,有乾淨的桌椅,擺得上畫紙,就可以成為他的工作空間。

靦腆的漫畫家也有悶騷的一面,畫到中途,他拿起手機拍下畫稿,傳到臉書與親友「邀功」,留言的朋友順著逗他幾句,手好漂亮、老師的台詞好溫暖、不愧是金城武;往上一拉,臉書自介寫著:「我整過容,否則和金城武撞臉。」但若直接提起這回事,他又會露出害羞的微笑。

但靦腆底下是鋒芒,阮光民畫的故事很草根,從《東華春理髮廳》到《用九柑仔店》,靠著絲絲入扣的情感描繪,以及濃濃的鄉土情感闖出一片天,奪過兩次金漫大獎不說,作品早已售出歐洲各國版權,更是如法國安古蘭漫畫節的常客,如此豐碩成果,都要回到生養他的那片土地。

不畫手會癢

1973年出生於雲林斗六嘉東里,阮光民的家境並不富裕,正如70年代許多人要幫忙家計,他在阿公的雜貨店幫忙、到超商打工,這些童年記憶卻如人生伏筆,成為日後創作的養分。

他從小就喜歡畫圖,「不畫,手會癢。」一開始是在課本上畫火柴人、連環圖跟同學分享,漫畫兩個字,其實還沒在心底出現,只是覺得好像可以繼續畫,於是國中畢業後,他選擇跟畫圖最接近的科系,就讀斗六家商廣告設計科,課程又廣又雜,素描、印刷、排版、攝影都要學,他慶幸當時多方嘗試,最後反倒讓自己更清楚志向。 於是少年時光就在學畫中度過,1997年,阮光民踏入漫畫家賴有賢的工作室,正式成為助手。

工作室的漫畫收藏是檯面下的老師

台灣漫畫在1990年代的《少年快報》,與其後數十種雜誌帶領下,迎來一波高峰,東立、尖端、大然、長鴻等出版社各立山頭,不但台灣漫畫連載、作品輩出,也廣泛引進各種風格的日本漫畫,彼時一年約有4,000到5,000本新書問世,年產值估計超過100億,是現在台灣漫畫界難以想像的榮景。 此時,賴有賢已經靠著《小和尚》站穩地位,單行本更授權至法國、荷蘭、比利時等國,是漫畫界的一派大師;當時阮光民還在斗六做廣告看板,懷著試一下的心情,寄出幾份作品應徵,出乎意料地收到回覆,儘管父母擔心未來出路,但仍被他說動,「不去闖,怎麼會知道結果?」

在郭富城、劉德華仍風靡的那個年代,賴有賢留著一頭長髮,戴著髮箍,而留著郭富城頭的阮光民,就這樣在90年代的尾端踏上漫畫之路。當時工作室裡共有3位助手,負責在賴有賢畫好分鏡、人物後,幫忙畫背景、道具等,論起最大收穫,阮光民會說,是工作室裡大量的漫畫收藏,他形容那完全被「爽到」。

阮光民形容,工作室就是漫畫圖書館,每個書櫃的板子,都被豐富的藏書重量壓彎,餐桌、流理台,甚至廁所都擺滿漫畫;當時賴有賢很忙,不一定有空指導助手,而阮光民的速度很快,常常超前老師交辦的任務,於是便以「研究漫畫技法」為由,偷偷看起各種漫畫。

當時工作室的助手,都是白天畫老師的作品,下班後才開始自己的創作,畫完會先彼此交換意見,有時候也會詢問老師建議。前輩的指導與大量閱讀漫畫的薰陶,在當時為阮光民打下厚實的基礎,對他而言,賴有賢是檯面上的老師,而其他漫畫家,如台灣前輩陳弘耀、麥仁杰、阿推,以及日本漫畫家井上雄彥、沙村廣明、池上遼一,都是他檯面下的老師。

刻苦追夢拿下新人獎

青澀歲月,總會有一段刻苦追夢的時期,阮光民也不例外。漫畫家助手的薪資行情是一個月1萬4,000塊新台幣,同時期工廠女作業員,一個月則有1萬6,000塊。他省吃儉用,住在頂樓加蓋、只有4坪大小的房子,吃飯更是省到極致,買白飯配滷肉罐頭,一天只吃兩頓、分成兩天吃,其他錢都要省下來買漫畫工具。

熬過一年過後,阮光民拿下長鴻新人獎,原來還擔心能否靠漫畫混飯吃的他,受到了鼓舞,「那就繼續畫吧。」之後大然出版社想挖角,他斷然拒絕,他知道自己的編劇、分鏡等基本功都還不成熟,可能出道1、2年就會面臨腰斬,這也是當時業界時有所聞的案例。

真正把阮光民推往職業案畫家道路的,是賴有賢在2003年時,選擇赴中國大陸發展,阮光民則留在台灣,白天在廣告公司上班,晚上回家再繼續創作,如此生活除了累,也佔去他汲取漫畫養分的時間。不過阮光民倒也樂天,可能鄉下小孩身上有土地的韌性,咬著牙一張又一張畫過了6年,竟也走到今天。

90年代迄今已過20幾個年頭,阮光民的郭富城頭,留成一頭長髮,作品也從幾頁的單回故事,累積成好幾個系列;早期多還是少年漫畫,《光與闇》是警察故事,《刺客列傳》改編自史記,多偏重畫動作跟武打,這也是他掙扎的時刻。 阮光民認為,當時的台灣漫畫,都是在學習日本漫畫,什麼紅就學什麼,像他即便最初想畫青年漫畫,但在新人獎項多以少年漫畫為主的情況下,也畫了田徑漫畫參賽,走的是熱血與搞笑路線,參賽結果卻不如預期;回頭看這種逼出來的熱血,他形容那是:「微波不夠的飲料,瓶身是熱的,喝起來卻是涼涼的。」也讓他體悟到,怎麼畫都畫不過原作,因而重新審思路線。

重新審思路線 回歸鄉土故事

2009年的《東華春理髮廳》,是他漫畫人生重要的分水嶺,從此他開始畫起寫實、日常漫畫,透過市井小民看似平淡,卻又會遭遇各種麻煩的每一天,勾勒出土地上的人物面貌。 讓他產生轉變的人,是日本漫畫家谷口治郎。在結束助手生涯、搬離工作室時,阮光民帶了一本谷口治郎的《遙遠的小鎮》回去,如今回憶起來,他慶幸當時自己30幾歲,心智經過歷練,已經有「六分熟」,不會以畫風、人物美醜來看一本漫畫,更深深被劇中對白、情節觸動,並開始《東華春理髮廳》的創作。

這部作品的靈感,來自於現實裡、位在基隆的東華春理髮廳,當時阮光民上下班都會經過,最初只是好奇:「怎麼會取這種店名?」接著漫畫家的幻想開始勃發,人物走上白紙、自己演起戲來。

他畫出小華與玉蘭兩位主角,描繪同父異母、原本素不相識的兄妹,在父親過世後,卻因為父親留下的理髮店而相遇,故事講述的是親情與記憶,還有如何放下與原諒,不僅成為首部改編為偶像劇的台灣漫畫,也賣出德文版權,更巡迴柏林、科隆等城市舉辦座談會,證明鄉土故事,也能開拓國際市場。

用漫畫拼湊台灣庶民樣貌

往後的作品,都來自於他對日常的觀察,以及童年的記憶。《幸福調味料》從「味道」講感情,以前阮光民的父親出門喝酒,母親總會不高興,於是父親就會買雞腿回來當補償,母親吃著雞腿,儘管外表還在生氣,心底卻覺得甜甜的,這部作品,就是在講人跟人之間,除了舌頭的味蕾,還有心底的味蕾;《天國餐廳》同樣從味道出發,阮光民說,他的曾祖父去世前,彌留之際想吃燒餅,家人卻來不及買回來給他,讓他從小在心中留下遺憾,於是畫出一間能連結人與鬼魂的餐廳,讓逝者可以一圓生前最後的夢想。

來到《用九柑仔店》,則是出自從小幫阿公顧店的記憶,阮光民在這部作品裡,不僅凝聚了濃濃鄉愁,也細細刻劃農村的日常,故事描寫離鄉多年、在台北上班的主角俊龍,在經營雜貨店的阿公因病住院後,本來返鄉打算將店賣掉,卻在久違的家鄉見到一個個童年故人後,體會到柑仔店是連結人與人情感的寄託之所,因而決定辭去頭路,一肩扛下老店。

在《用九柑仔店》裡,阮光民描繪青年返鄉的渴望,他說俊龍就是大家的投射,想回家,卻又迫於現實辦不到,此外也刻畫了鄉村農民、小販討生活的艱苦與堅毅,農人看天吃飯大起大落、生意人面對來自都市的財團入侵,生命故事裡的各種無奈與悲歡,都成為筆下情節。 「每個地方都有故事,只是有沒有人去提、去講。」從傳統理髮廳畫到雜貨店,阮光民用細膩的筆法,一點一滴,拼湊出屬於庶民,以及台灣這塊土地上的各種樣貌,他說,其實今天腳下踏著的土地,幾百年來都一直有人在,就看有沒有人去挖這些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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