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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团法人海峡交流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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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群媒体环境下假讯息如何对民主造成挑战◆文/刘慧雯(政治大学新闻学系教授)《交流杂志108年2月号第163期(历史资料)》

2018年12月,知名线上英语教学软体Dictionary.com选出了年度词(Word of the Year),正是众所瞩目的「假讯息」(misinformation)一词。在发布新闻时,Dictionary.com特别说明「假讯息」与「恶意假资讯」(disinformation)之间的差别,在于后者涉及故意。同时,Dictionary.com还指出假讯息的散布与社群媒体有密切关系。

其实,假讯息并非社群媒体时代的专利产物,早在1938年电视还没普及的年代,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出广播剧「世界大战」就因为逼真的声响效果,以及剧中不实穿插的播报新闻桥段,让许多听众信以为真,并引起相当程度的恐慌,甚至成为传播研究中的经典个案。有些传播研究者从心理学的角度指出,「世界大战」播出时,正当美国经济萧条时期,二战期间不安定的社会环境,加上当时广播确实经常因国际局势紧张而屡屡以插播方式播放紧急新闻,以及美国总统利用广播进行全国放送围炉夜话等背景…在在都导致以广播为主要资讯通道的一般民众,对于广播播送的内容毫无招架、反思之力。时至今日,假讯息高速流通的温床,正是我们花了十年熟悉并且高度依赖的社群媒体。不论是在台湾穿透率已超过八成的Facebook,还是在大学生族群中新兴的社群平台DCard,或者广受各年龄、职业、群体欢迎的个人式社交媒体Line,台湾人的社交生活,早就高度数位化。

另一方面,从1990年代就已展开的大众媒体批判已经教会我们,大众传播媒体就像一个黑盒子,虽然从业人员都是专业工作者,可是来自媒体老板、组织本身,以及外部政治或经济力量等权力,都想方设法影响媒体内容,以便一般阅听人对特定组织产生特定印象。在经济活动中,这可能是引导消费活动的行销活动;在政治场域里,则可能是足以影响投票倾向的游说。有线电视的开播后,新闻频道每天需要生产出足以填满24小时的内容,促使新闻记者必须小事做大,甚至无中生有。

2000年后,随著新闻业小报化的趋势在苹果日报进入台湾后达到高峰;各种读者投书、来信踢爆成为制造冲突新闻的源头。2008年后,来自大众传播媒体的新闻腥膻色风潮,加上社群媒体提供的低门槛爆料空间,使得本来运作逻辑不同的大众媒体与社群媒体,出现了汇流、互动乃至于融合的样貌。各种公共的、私人的、有新闻价值的、令人莞尔会心一笑的资讯,从社群媒体流向大众媒体,再透过转传分享,流入其他社群平台。我们生活的媒体环境,已变得复杂多元。

大众媒体与社群媒体的不同运作逻辑

大众媒体的内容,是由专业工作者制作内容,然后向不特定的大众(mass)发送广播;这是一种中心化的、由上而下的资讯传送模式。同时,大众媒体制作与散布内容的经济成本极高,又加上传送的载具(如:电波)有限,需要订立清楚法规说明分配的标准,因此,大众媒体是一种高度专业、进入门槛很高的事业。大众媒体因为是向不特定对象发送,为了触及最大多数人,其内容常趋向中间意见,避免因为过度极端而失去阅听人。不过,也正因如此,弱势或少数族群的意见,很容易被牺牲。

相对的,社群媒体以网际网路为通道,在网路通畅的前提下,广纳各种使用者进入。社群媒体以个人帐号为中心,透过「加入朋友清单」以及「追踪粉丝团」等机制完成个人资讯网络。这个资讯网络,除了是讯息流通的通道外,同时也标示了每一位使用者/帐号的人际关系。更重要的是,对每一个使用者来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将使得阅听人对这个资讯网络形成自然的信赖感。

众所周知,社群媒体上的内容是有赖众人分头制作的「使用者自产内容」(user-generated content),透过转载分享在人际间流动,因而形成一种网络化的(networked)资讯传散模型。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每个人在社群媒体上的资讯/人际网络范围较小,而且结构稳定,因此,在生产内容时就不像大众媒体时代那样,以绝大多数人为目标。反而是能引起特定群体关注的,才是容易传散流通的资讯。例如,在各种爆料公社或者靠北社团中,大家聚在一起针对同样的对象相互取暖、安慰,就是一种在大众媒体上少见的资讯型态。

从发言权的角度来看,在中心化大众媒体时代中,能够透过掌握资讯中心而改变媒介内容的权力运作,到了社群媒体时代,因为打破专业新闻的守门(gate-keeping)行为,而有助于各种弱势、小众意见的发声。同时,由于不再受到编辑的筛选,任何有话要说的人,都可透过不受组织限制的社群媒体自由发言,被认为有助于优化公共领域,强化民主参与。自2006年以来,国内外有许多政治改革或社会运动,都仰赖社群媒体担任资讯传递、动员号召的角色;从埃及茉莉花革命,到台湾的洪仲丘事件,都有类似的结构。

如果考察传播媒体与民主的关系,可从文献上清楚看到新闻媒体提供的「守望环境」功能,正是民主制度得以持续运作的关键。对一般人来说,民主制度经常具体化为周期性的民意代表与行政机关首长选举;所谓「选贤与能」即是指瞭解候选人主张,然后考虑社会公平正义后,投下神圣的一票。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选举过程中资讯公开透明与易于取得,是投票选举最核心的一环。1990年发韧的媒体素养教育就认为,了解资讯的生产、散布,是促成民主制度运作良好的重要能力,因为被充分告知的选民(well-informed citizen)才能理性判断做选择。 由此看来,社群媒体降低进入意见市场的门槛,让每个人可以畅所欲言;加上媒体素养,将有助于民主发展。

假讯息对民主的伤害

然而,假讯息的大量产制与快速流通,却直接冲击这幅美好图像。其中的关键,在于社群媒体的「使用者自产内容」再也没有专业讯息工作者(如,记者、编辑)的把关。再加上人倾向接收与自己意见一致的资讯,社群媒体演算法号称「给你你想要的」,使得透过社群媒体取得的讯息,有越来越相似的状态;这便是众所周知的「同温层」与「回声室效应」。

一旦同温层成形、回声室效应发生,不同意见之间的交流,即受阻碍。这对于民主制度中,需要多方意见参考以便做出投票选择的公民来说,出现了资讯不对等、意义偏颇,乃至于准统计官能失灵的困境。不仅如此,如果在同温层中流动的不仅是同类资讯,甚至是假讯息,那么,在朋友清单不容易完全变动的前提下,我们等于一再暴露在错误资讯下。依照同温层的逻辑,不同意见很难跨越障碍到达不同意见者的社群中;这等于是说,如果我们的同温层被假讯息笼罩,正确的资讯也因为同温门槛进不来,一般人根本没有参照资讯可以比对判断,更别说从这些错误资讯中脱身出来。

假讯息的种类很多,最常见的是为了骗取点阅率制作夸张或语意不清的标题。这类资讯正是俗称的内容农场,内容含金量低,但耸动的标题却常会让人误以为有重要资讯。如果内容农场只是骗取点阅让阅听人感到厌烦,那么,资讯本身显然错误的假讯息,就可能有故意引导阅听人的嫌疑。例如,有些健康资讯错误描述致癌、防癌饮食偏方,导致阅听人延误就医;像这样的资讯有可能受到食品管理相关法规的惩罚。不过,如果讯息内容涉及意识型态或价值判断,除了难以断定真假,更可能挑动情绪,造成极端的反应。

例如,2018年底的几项公投案,不但多项提案文字近似,有些提案对某些人来说涉及国家定位,有些还涉及个人生活型态与价值观,这些种种,都导致双方阵营在正式公投登场前试图以各种懒人包、解释策略来影响公民投票结果。这其中,有些资讯过度简化较为复杂多义的提案内容,有些明显误解政策,还有些故意采取恐吓的手法,造成投票人的心理恐慌与压力。更有甚者,在对峙状态最为明显的同志婚姻议题中,双方阵营都采取口号式说服策略。对社会运动成员来说,口号虽然易于背诵、传达,但却最不利于社会成员透过沟通讨论达成共识来说,却是最反智的。想想看,不就公民投票内容进行价值、法治、文化、社会面的论辩,却以鼓吹口号的方式代替,不正是开民主倒车吗?某种程度上,这些过度简化的内容,也以断章取义的假讯息姿态,影响著我们对特定议题的投票倾向。

社群媒体出现虽然不到十五年,然而在网路四通八达、智慧型手机人手一台,以及对大众媒体批判的媒体素养教育早就展开的环境下成长,一开始就是受到数位原生人(digital native)世代高度关注使用的媒体。我们必须熟悉社群媒体通道上讯息产制、流通的基本逻辑,才有可能认识假讯息,并且从帐号管理开始做起,避免自己困在厚厚的同温层中而不自知。如此,才能更自主的使用社群媒体,使其发挥协助民主活络的工具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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